第八章(第8/9页)

“阿—门。”奶奶说了这一声,便开始用早餐,用她那脱了牙的老硬的牙床嚼着那半生的面包。汤姆吃得很快,爸也塞满了一嘴。直到食物吃完,咖啡喝过为止,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嚼东西的响声和咖啡在嘴里凉一凉再转到舌头上去的声音。牧师吃着的时候,妈在旁望着,眼光里带着疑问、探究和了解的神情。她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他忽然变成了神怪,而不再是人,仿佛他的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的呼声似的。

男人们吃完了,放下碟子,再把最后一点儿咖啡喝光,随即出去了。爸和牧师,还有诺亚、爷爷和汤姆,他们避开了那乱七八糟的一堆家具、木床架、风车机件和旧犁等,向卡车走去。他们站在卡车旁边,摸摸卡车边上新的松木板。

汤姆揭开前头的车盖,看了看那油腻腻的大发动机。爸走到他身边来。他说道:“你弟弟奥尔仔细看过,我们才买这辆车子。他说这车子没毛病。”

“他懂什么?他不过是逞能罢了。”汤姆说。

“他在一个公司做过事。去年开过卡车呢。他倒是很懂一点儿。他好像有点儿内行。他的确懂得。别小看奥尔,他还能修发动机呢。”

汤姆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爸说,“他到处胡闹去了,追女人的劲可大了,才不过是个十六岁的精灵小伙子,他那股劲头却叫他歇不住脚。他一心只想着女孩子和发动机。真是个冒失鬼。有一星期每夜都不回家了。”

爷爷在胸口上摸来摸去,终于把蓝衬衫的纽扣扣上了汗衫的纽孔。他的手指头能感觉扣错了地方,可他也不去管它。他的手指又伸下去想重新扣好裤子上的扣子。“我从前比他还坏,”他兴致勃勃地说,“坏得多。我是个缺德鬼,可以这么说吧。我从前年纪比奥尔稍微大些的时候,在萨利索参加过野外布道会。他爱逞能,爱胡调。可是我那时候年纪还大一点儿。我们到那地方去开野外布道会。那儿足足有五百人,年轻姑娘也不少。”

“你现在还是像个缺德鬼,爷爷。”汤姆说。

“对啦,有点儿像。可是比起当年来却差得远了。让我到加利福尼亚去吧,我到了那儿,看到橙子,就要伸手摘来吃,葡萄也行,这是我吃不厌的东西。我要从葡萄架上摘一大串来,按在脸上使劲挤,让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流。”

汤姆问道:“约翰伯伯在哪儿?罗莎夏在哪儿?露西和温菲尔德在哪儿?还没人提到过他们呢。”

爸说道:“没人问起。约翰带了一车东西到萨利索去卖了:抽水机、工具、小鸡,还有我们带来的各种东西。带着露西和温菲尔德一起去的。天没亮就走了。”

“真奇怪,我怎么没遇见他?”汤姆说。

“,你是从大路上过来的,是不是?他是走后面那条路,从考林顿过。罗莎夏嫁到康尼家去了。哟,你连罗莎夏嫁给了康尼·里弗斯都不知道。你记得康尼吧?很好的一个小伙子。再过三五个月,罗莎夏就要生孩子了。现在是大肚子,气色倒很好。”

“哎呀!”汤姆说,“罗莎夏本来还是个小姑娘嘛,现在居然快生孩子了。人只要一离开,四年中间发生的事真多!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到西部去,爸?”

“,我们要把这些东西搬去卖掉。如果奥尔游荡够了,他一回来,我想他就可以把这卡车装好,把东西全都装上,那么我们明后天就可以动身。我们没多少钱了,有人说,去加利福尼亚有将近两千英里路程呢。我们越早动身,就越有到那边的把握。钱是一天天少下去了。你有点儿钱吗?”

“只有一两块钱了。你怎么弄到钱的?”

“,”爸说,“我们把家里的东西通通卖掉,我们大伙儿都割棉花,连爷爷也干了。”

“我的确干过。”爷爷说。

“我们把所有的钱凑集起来—有两百块。我们花了七十五块买了这辆旧卡车,我和奥尔拆开了车身,把后半截改装了一下。奥尔本想磨一磨气门,可是他老忙着到处胡闹,没工夫顾到这个。我们到动身的时候,也许可以有一百五十块钱。这卡车上的旧轮胎走不了多远了。我们还配了两个旧车胎。有些东西在路上顺便再买吧,我想。”

太阳直射下来,那光线是刺人的。卡车在地面上投下了几道阴影,散发出热的汽油、油漆和油布的气味。三五只鸡已经从空地上躲到农具棚里避太阳去了。几只猪躺在篱笆附近有阴影的地方,喘着气,时而发出尖叫的声音。两只狗在卡车底下的尘沙里躺着喘气,拖长了的舌头上沾着尘沙。爸把帽子拉到眼边,蹲在地上,仿佛这就是他进行思索和观察的自然姿势似的。他望着汤姆,望着他那新而不挺的小帽、他的衣服和那双新皮鞋,认真打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