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11/12页)

“不,”缪利细声细气地说,“不,我不去。我不能离开这儿。我现在一定要留在这地方。早些时候,我本可以去。现在可不去了。我仔细想过,打定了主意,决计不去了。”

黎明的曙光现在强烈一些了。这把提灯的光衬托得暗淡了一些。奥尔回来了,爷爷在他身边很吃力地一瘸一拐地走着。“他没睡觉,”奥尔说,“他在仓棚背后坐着。他准是有点儿什么毛病。”

爷爷的两眼呆滞了,一点儿也没有往常那股邪气。“我没什么不舒服,”他说,“反正我不走了。”

“不走了?”爸追问道,“你说不走是什么意思?嗐,我们一切都收拾好了。非走不可。我们没地方可住了。”

“我不是叫你们待下去,”爷爷说,“你们大家尽管走好了。我呢—我要留下来。昨晚上我把这地方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这是我的家乡。我是这地方的人。这么一想,哪怕别处的橙子和葡萄一直堆到床上来,把人挤掉,我也不稀罕了。我不走了。这地方并不好,可是这终究是我的家乡。我不走,你们大家尽管去吧。我反正要待在自己生长的老地方。”

他们都拥到他的身边。爸说道:“那不行呀,爷爷。这地方快要给拖拉机铲平了。谁给你做饭?你怎样过活呢?你不能待在这儿了。唉,没人照顾你,你会饿死的。”

爷爷大声说:“见鬼,我虽然老了,还能照顾自己。缪利在这儿怎么过日子?我也和他一样,能够活下去。我对你们说我不走,你们只好随我的便。你们要带奶奶去,尽管带去,可是不能带我走,没别的话了。”

爸无可奈何地说:“且听我说吧,爷爷。听我说说吧,就只几句话。”

“我不要听。我打定了主意,已经告诉你了。”

汤姆拍拍他父亲的肩膀。“爸,进屋来。我要跟你说句话。”他们走向屋里去的时候,他又喊道:“妈—你也来一会儿,好吗?”

厨房里点着灯,盘子里的烤骨头还是堆得高高的。汤姆说:“你们听我说,我知道爷爷有权利可以说不走,可是他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这我们都知道。”

“他绝不能待下去。”爸说。

“那么,想一想。如果我们硬捉住他,把他绑起来,那就不免会伤害他,他就不免会大发脾气,伤害他自己的身体。现在我们又不能跟他讲理。要是能把他灌醉,那就好办了。你有威士忌吗?”

“没有,”爸说,“家里一滴威士忌都没有。约翰也没有威士忌了。他不喝酒的时候,是不会有酒的。”

妈说道:“汤姆,我有半瓶药酒,那是温菲尔德烂耳朵的时候买来给他吃的。这能有效吗?温菲尔德耳朵痛得厉害的时候,给他这药酒吃,他就睡着了。”

“也许行。”汤姆说,“拿来吧,妈,我们好歹可以试试看。”

“我把它扔到垃圾堆里去了。”妈说,她拿着提灯走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那半瓶黑色药酒回来了。

汤姆从她手里接过药酒来尝了尝。“味道还不坏,”他说,“煮一杯纯咖啡,要挺浓的。我想想看—一茶匙好吗?最好多放些,两大匙吧。”

妈打开炉盖,在火炭上放了一把壶,于是她量了水和咖啡放进壶里去。“只好盛在空罐头里给他喝了,”她说,“我们的杯子都打包好了。”

汤姆和父亲走出了屋子。“谁都有权利说他打算怎么办。嘿,谁在吃猪骨头?”爷爷说。

“我们吃过了,”汤姆说,“妈给您弄一杯咖啡和一些猪肉吃。”

爷爷走进屋里去,喝了他那份咖啡,吃了他那份猪肉。屋外的人在黎明越来越亮的微光中往门里看,静悄悄地望着他。他们看见他打着呵欠,摇摆着;他们又看见他把两臂放在桌上,托着头,睡过去了。

“他反正是够累了,”汤姆说,“别惊动他。”

现在他们准备好了。老眼昏花的奶奶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大清早忙着干什么?”但是她已经穿好衣服,兴致很好。露西和温菲尔德都醒了,但是困倦还没有消失,还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阳光迅速地照遍了大地。这一家人的活动都停下了。他们都在各处站着,谁也不愿意对这次远行首先采取积极行动。现在临到要走的时候,他们都不由得恐惧起来—像爷爷那样恐惧。他们看见那座小木棚在阳光中轮廓鲜明地显现出来,他们看见提灯的光暗淡下去,不再投射出黄色的光圈。星星几颗几颗地向西隐没了。一家人还是像梦游人一样站在那里,他们的眼睛注视着全部的景物,并不是看着某一样东西,而是看着整个黎明、整片大地、整个原野。

只有缪利·格雷夫斯不自在地徘徊着,从车子挡板当中朝车里望望,用拳头捶一捶挂在卡车后面的备换轮胎。最后他终于走近汤姆。“你要越过州界吗?”他问道,“你打算违犯你假释的保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