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12页)
奥尔说:“爸,有人谈到过汤姆呢,他们说他是假释出来的。他们说,这就是说他不能离开这一州,如果他到别州去,让他们捉住了,他们就会把他送回监狱,再关三年。”
爸显出吃惊的样子。“他们是那么说的吗?像懂得实情的人说的吗?不是瞎扯吧?”
“不知道究竟怎样,”奥尔说,“他们只不过在那儿谈着这件事,我并没让他们知道我是他兄弟。我不过站在那儿听见了,就记在心里。”
爸说道:“天哪,我希望这话不确实!我们需要汤姆。我要问问他这件事情。人家不把我们逼得丧魂失魄,我们也够伤脑筋了。我希望这不确实。我们要把这件事弄个一清二楚。”
约翰伯伯说:“汤姆他自己总该知道。”
当卡车吃力地向前行驶的时候,他们沉默下来了。发动机响得厉害,有许多轻微的叮叮当当的杂音,刹车杆也跳得厉害。车轮上有发涩的尖叫声,水箱顶上的洞里喷出了一股薄薄的蒸汽。卡车后面拖着一道飞扬得很高的红色尘沙。当他们开上最后一个小山冈的时候,太阳还在地平线上露着半边脸,等他们下坡朝屋前开去,太阳就消失了。停车时,卡车吱吱地叫了一声,这声音印在奥尔的脑子里—他知道刹车片磨掉了。
露西和温菲尔德喊叫着爬过车的边栏,跳到地上。他们喊道:“他在哪儿?汤姆在哪儿?”接着他们就看见他站在门边,于是他们不知所措地停下来,慢慢地向他走去,怯生生地看着他。
等他说了“喂,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好吗”这句话,他们便温柔地回答道:“啊!好呀。”他们站在一边,偷偷地仔细望着这位杀过人、坐过牢的伟大的哥哥。他们想起了从前把鸡埘当作监狱玩,大家争着要做犯人的情形。
康尼·里弗斯抽开卡车后面的挡板,跳下车来,又把罗莎夏扶到地上。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这种照顾,脸上显出聪明而自满的笑容,两边嘴角傻里傻气地撇了一撇。
汤姆说:“,这是罗莎夏呀。我没料到你会跟他们一道来。”
“我们正走着,”她说,“刚好卡车路过,就把我们带来了。”随后她又说:“这是康尼,我丈夫。”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得意。
他们两个人握握手,互相打量了一下,仔细望了一会儿,片刻之间,彼此都满意了。接着汤姆说道:“咦!我知道你是有喜了。”
她的眼睛望着地上。“你还看不出,现在还早呢。”
“妈对我说过了。什么时候生?”
“,早得很呢!要到冬天。”
汤姆笑了。“要到橙子园里去养孩子,呃?要在周围全是橙子树的那种白房子里生孩子吧?”
罗莎夏两手摸摸肚子。“你还看不出。”她说着,满意地笑了笑,就走进屋里了。傍晚很热,西方地平线上还闪射着光芒。也不用什么招呼,全家人就都聚集在卡车边上,于是家庭会议就开幕了。
黄昏的余晖使红色的大地隐隐发亮,所以大地的周界显得深沉了,石头、柱子、房屋都比在白昼的光线里深沉得多、坚实得多。说也稀奇,这些物体都显得更加独特—柱子成了更实在的柱子,仿佛跟它所在的大地和它所衬托的玉米互相分离了似的;农作物也一株一株地各自成为个体,而不是一片庄稼了;那棵枝条纷乱的柳树也离开了其他所有的柳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大地给黄昏贡献了一份微光,那幢没有油漆的灰色房屋面朝西面,前面部分像月亮那样灿然有光。就在这片微光中,就在这片好像一架立体幻灯机放映的景象里,那辆蒙着尘沙的灰色卡车轮廓鲜明地耸立在门前的院子里,带着几分神奇的意味。
人们在黄昏时分也都变了样,显得沉静了。他们似乎都是一个无知觉的整体的一部分。他们服从着一些只在他们脑子里隐约反映的冲动。他们的眼光都是向着内心的,平平静静的;他们的眼睛也都在这黄昏时分发亮,在蒙着尘沙的脸上炯炯有光。
这一家人在靠近卡车的那块最重要的地方聚会。房屋死气沉沉,田野也是死气沉沉;但是这辆卡车却是有生气的东西,是生命的主要因素。这辆老古董哈得逊车,水箱的隔板弯曲而有伤痕,一切能转动的机件上被磨损的棱角上都蒙着带灰尘的水珠,而水珠里都夹杂着肮脏的机油,气门盖都没有了,气门上面积着红色的尘沙—这辆又笨又大、一半客车一半卡车的高挡板旧汽车,就是他们的新的家,一家的生活中心。
爸在卡车周围走了一转,把车子看了一番,然后蹲在尘土里,找了一根柴棒来写数字。他一只脚平踏在地上,一只脚踮着,略略向后,因此一个膝盖高于另一个膝盖。他的左前臂搁在较低的左膝上,右肘撑在右膝上,右手托住了下巴。爸就这样用拳头托着下巴,蹲在那里,望着卡车。约翰伯伯向他走去,在他旁边蹲下来。他们的眼睛露出沉思的神色。爷爷从屋里出来,看见他们两人蹲在那里,便颤巍巍地走过来,坐在卡车的踏板上,面对着他们。这就是全家的核心。汤姆、康尼和诺亚踱过来蹲着,这些人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爷爷就在缺口的地方。接着,妈和奶奶也从屋里出来了,罗莎夏跟在后面,娇弱地走着。她们在蹲着的男人们背后就位,她们站在那里,把手按在屁股上。露西和温菲尔德两个孩子在妇女们身边蹦蹦跳跳,他们在尘沙里扭动着脚趾,可是不出一点儿响声。只有牧师不在那里。他是知趣的,就在屋后的地上坐着。他是个好牧师,懂得老乡们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