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17/20页)

那个灰白头发的人两眼发亮了。“他来过。那样的怪脾气我可从来没见过。他站在门口,把帽子丢在地上踩了一阵。瞧,我把他的帽子收起来了。”他从柜台底下把那顶沾满灰尘的破帽子拿出来。

汤姆从他手里把那帽子接过去。“就是他,一点儿不错。”

“,他喝了两品脱威士忌,一句话也没说。他拔掉塞子,把酒瓶倒过来喝。我这儿没领喝酒的执照。我说:‘喂,你不能在这儿喝酒。你得上外面去喝才行。’好家伙!他就上门外去,把那瓶酒只不过喝了四口,就喝得精光了。他把瓶子扔掉,斜靠着门。眼睛有些发呆。他说:‘谢谢你,先生。’接着他就走了。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喝酒的。”

“走了吗?往哪边走的?我要找他。”

“,碰巧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从没见过那么喝酒的,所以我就看着他往前走。他是往北去的,后来有一辆汽车开过来了,把他照得清清楚楚,他就往公路旁边走下去。他那两条腿不大站得直。那时候他已经把第二瓶酒也打开了。照他那个走法,是不会走得太远的。”

汤姆说:“谢谢你。我要去找他。”

“他的帽子你要拿去吗?”

“好吧!好吧!他要戴的。,谢谢你。”

“他是怎么回事?”那个灰白头发的人问道,“他喝酒的时候,好像并不痛快。”

“啊,他有点儿苦闷。再见吧。你要是见到那个牛皮匠康尼,请你告诉他,说我们往南去了。”

“托我传话的人太多,我得给人家说这说那,实在记不了那么多。”

“你也不必太费心了。”汤姆说。他拿着约翰伯伯那顶沾满灰尘的黑帽子,走出了铁纱门。他横过混凝土公路,沿着路边走去。胡佛村就在他脚下的那片低洼的田野里,小小的柴火堆闪着光,灯光从那些帐篷里透出亮来。停宿场上有个地方传出六弦琴的弹奏声,那是断断续续、慢慢弹着的练琴的声音。汤姆停步听了一会儿,随后就沿着路边慢慢地走去,每走几步,又停下来再听听。他走了四分之一英里,才听到他要听的歌声。路坎下面,有一阵闷沉沉的、不成调的声音单调地唱着。汤姆歪着脑袋,想听清楚些。

那单调的声音唱道:“我把我的心献给了耶稣,耶稣带我回家。我把灵魂献给了耶稣,耶稣就是我的家。”那歌声拖长,变成了低诉,随后就停止了。汤姆朝着歌声,急忙跑下路坎去。过了一会儿,他停住脚步,又静听着。这时候,声音很近了,还是那同样缓慢的、不成调的歌声。“啊,麦琪临死的那天夜里,把我叫到她身边,把她穿过的那条红法兰绒旧衬裤交给了我。那裤子的膝部又松又大—”

汤姆小心地走向前去。他看见那黑黑的人影坐在地上,便悄悄地走近他坐下了。约翰伯伯又把瓶子倒过来,酒便从瓶里咕噜咕噜地流出来。

汤姆轻轻地说:“嘿,等一等!也该让我喝一口吧?”

约翰伯伯转过头来。“你是谁?”

“你把我忘了吗?你喝了四口,我才喝一口呀。”

“不,汤姆!你别骗我。这儿只有我一个人。你刚才并没在这儿。”

“,我现在反正是在这儿了。给我喝一口好吗?”

约翰伯伯又举起瓶子,威士忌咕噜咕噜地流着。他把瓶子摇了摇。酒瓶已经空了。“没有了。”他说,“我真想死啊,想得要命。只想死一会儿,非死不可,像睡觉一样。真想死一会儿。简直是困极了,困极了。也许—一睡了就不再醒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我想戴一顶王冠—一顶黄金的王冠。”

汤姆说:“听我说,约翰伯伯。我们又要搬到别处去了。你跟我走,就可以在行李上好好睡一觉。”

约翰摇摇头。“不。你走吧,我不去,我要在这儿休息休息。回去是没好处的。对谁都没好处—只不过像穿着脏裤子似的,带着我的罪过在好人当中晃来晃去。那可不行,我不去。”

“走吧。你不去,我们也走不成。”

“你走吧,赶快。我是不中用的,我是不中用的。只不过带着我的罪过,还连累别人。”

“你的罪过并不见得比别人多呢。”

约翰把他的头靠拢来,狡猾地眨着一只眼睛。汤姆在星光下隐约地看得见他的脸。“除了耶稣,谁也不知道我的罪过。他才知道。”

汤姆跪在地上。他伸手去摸摸约翰伯伯的额头,那额头又热又干。约翰粗鲁地推开了他的手。

“走吧,”汤姆央求道,“快走,约翰伯伯。”

“我不去。累极了。要在这儿休息一下,就在这儿。”

汤姆靠得很近。他用拳头抵住约翰伯伯的下巴尖,试着画了两个小圈,比比距离,把肩膀转动了一下,对准那只下巴,爽脆地打了一拳。约翰的下巴啪嗒地响了一声,他向后倒下去,又竭力想重新坐起来。但是汤姆骑上了他的身子,约翰撑起一只胳臂肘来的时候,他又给了他一拳。于是约翰伯伯便躺倒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