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1/26页)

汤姆爬了起来。“嘘!”他说,“你这么嚷,人家会进来呀。”

“我不管。我会生个怪胎!我可没跳过什么搂抱舞。”

他走近她身边。“别嚷。”

“你走开。你这已经不是头一次杀人了。”她歇斯底里大发作,脸上涨得通红。她的话含含糊糊。“我看都不要看你。”她用毯子盖住了头。

汤姆听到了一阵哽住喉咙的、闷住的哭声。他咬住下唇,定睛望着地板。然后他走到爸的床边。床垫边上,有一支又长又重的来复枪放在底下,那是一支扣扳机的0.38英寸口径温彻斯特枪。汤姆拿起枪来,退开枪膛,看见里面装着子弹,他又试了试枪机。然后他才回到自己的床垫上。他把枪放在身边的地板上,枪托朝上,枪筒朝下。罗莎夏的声音低下来,成了微弱的呜咽。汤姆又躺下来,把身子盖好,他用毯子遮住他那张肿脸,留了一个小小的透气的孔道。他叹着气说:“天哪,唉,天哪!”

外面有一队汽车开过,还有些说话的声音。

“多少人?”

“只有我们—三个。给多少工钱?”

“你到二十五号房子去。号数就在门上。”

“知道了,先生。给多少工钱?”

“两分半。”

“唉,真糟糕,那连饭也吃不成呀。”

“我们就出这个价钱。有两百人从南边来了,都愿意挣这个工钱。”

“可是,天哪,先生!”

“走吧。干就干,不干就滚蛋,我没工夫跟你废话。”

“可是—”

“听见了吗?工钱又不是我定的。我不过是查点查点人数,放你们进来。你愿意干就干,不干就回去。”

“二十五号吗,你说?”

“是的,二十五号。”

汤姆在他的床垫上朦胧地睡着了。屋子里有一点儿悄悄的响声惊醒了他。他伸手摸到那支枪,紧紧地握住了枪柄。他把脸上盖的东西掀开。罗莎夏站在他的床垫旁边。

“你要干吗?”汤姆问道。

“你睡吧,”她说,“你只管安心睡好了。我来守门。谁也不许进来。”

他打量一下她的脸色。“好吧。”他说,于是他又用毯子把脸盖住了。

天色开始黑下来的时候,妈回到了棚屋。她在门口停了一下,先敲敲门,才说:“是我。”为的是不叫汤姆着慌。她推开门,带着一袋东西进来。汤姆醒了,在床垫上坐起来。他的伤口已经干了,绷得很紧,因此没有破的皮肤显得亮晃晃的。他的左眼几乎像闭着的一样。“我们出去以后,有人来过吗?”妈问道。

“没有,”他说,“没有谁来。我听见他们又把工价减低了。”

“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有些人在外面谈。”

罗莎夏无精打采地抬起头来望着妈。

汤姆用大拇指指着她。“她刚才乱嚷起来,妈。她觉得一切的祸都是对她的报复。我既然惹得她这么烦躁,那我还是走了才好。”

妈向罗莎夏转过脸去。“你在干什么?”

女儿怨恨地说:“尽碰着这种倒霉事,我怎么会生得出一个好娃娃呢?”

妈说:“小声点儿!你先住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知道这也难怪你,可是你得闭住嘴才行。”

她又转回头来,对汤姆说:“别管她,汤姆。怀了孩子实在难受得要命,我还记得那是个什么滋味。快生孩子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好像箭似的射到你心上来,别人说的话好像句句都是侮辱你,什么都好像在跟你作对。你别放在心上。这不能怪她,她的心情就是这样。”

“我并不愿意叫她伤心。”

“小声点儿!不许再说了。”她把她的口袋放在冰冷的炉子上。“简直没挣到什么钱。”她说,“我跟你说过,我们要离开这儿。汤姆,你想法弄点儿柴火来。不行—你不能动。现在我们只剩下这一只木箱了。把它砸开吧。我叫他们那些人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拾点儿柴火。我们要吃玉米粥,还要放点儿糖。”

汤姆站起来,把那最后一只木箱踩碎了。妈在炉子的一头小心地生起火来,只让火焰通过一个炉孔。她盛满了一壶水,放在火上。水壶让火焰直接烧着,便咕咚咕咚地响起来,还咝咝地冒气。

“今天摘了多少?”汤姆问道。

妈把一只杯子伸进她那盛玉米面的袋子。“我不愿意谈这个。今天我想起他们从前多么爱说笑话。现在这样我可不喜欢,汤姆。我们再也不说笑话了。现在说起笑话来,也总是些无聊的、哭笑不得的笑话,一点儿也没趣味。今天有人说:‘经济萧条已经过去了。我看见一只长耳兔,没人追它。’另外有个人说:‘并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大家没工夫打长耳兔了。你得把它捉来,挤了奶,就把它放掉。你看见的那只大概就是挤干了奶的。’我就是这个意思。这种笑话并不怎么有趣,还不如从前约翰伯伯开的那个玩笑好。他叫一个印第安人信了教,把他带到家里来,那个印第安人把口袋里的豆子吃得精光,还把约翰伯伯的威士忌酒偷走了。汤姆,你拿一块布蘸点儿凉水,敷在脸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