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10页)

妈从她左边的远处听到了树叶当中一阵悄悄的脚步声,于是她的神经紧张起来。她放开双膝,直起头,为的是要听得清楚些。那脚步声停止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响起来。一根蔓藤在干叶子上沙沙地响了一下。妈看见一个黑沉沉的人影悄悄地来到了亮处,慢慢地走近那条沟渠。那黑沉沉的圆洞让他遮住了一会儿,于是那人影又走回去了。她低声喊道:“汤姆!”那人影站住了,一动不动,蹲着身子,靠地面很近,简直像一棵树桩子一般。她又喊道:“汤姆,喂,汤姆!”于是那人影又移动了。

“是你呀,妈?”

“就在这儿。”她站起来,向他走去。

“你不该来。”他说。

“我有要紧的事来找你,汤姆。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地方离小路太近,”他说,“只怕有人走过。”

“你不是有个地方吗,汤姆?”

“是的—可是如果—嗐,假如有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那全家可就都要遭殃了。”

“我非来一趟不可,汤姆。”

“那么,跟我来吧。悄悄地走。”他在水里随意地蹚着,走过小溪,妈跟着他。他穿过矮树丛,到了林子另一边的田野上,沿着田畦往前走。渐渐变黑的棉花梗在地面上显得很分明,还有几团棉花挂在那些梗子上。他们沿着田野边上大约走了四分之一英里,于是他又钻进了矮树林。他走近一个浓密的野黑莓树丛,偏过身子去,把一堆藤蔓拉开。“你得爬着进去。”他说。

妈用两手和两膝着地爬进去。她感觉地上有沙子,后来那个树丛里黑沉沉的枝叶就不再碰着她了,于是她在地上摸到了汤姆的毯子。他把那堆藤蔓放回原处。洞穴里没有亮光了。

“你在哪儿,妈?”

“在这儿。就在这儿。说话小声点儿,汤姆。”

“别担心。这一向我过的是兔子似的日子。”

她听见他揭开了包铁盘子的纸。

“有排骨,”她说,“还有煎土豆。”

“好家伙,还是热的呢。”

妈在黑暗中一点儿也看不见他,但是她却听得出他嚼东西和撕肉的声音,也听得出他咽食物的声音。

“藏在这地方倒是很好。”他说。

妈不自在地说:“汤姆—露西把你的事说出去了。”她听见他使劲咽了一口。

“露西?为什么?”

“,这不怪她。她跟人家打架,就说她哥哥要把另外那个女孩的哥哥打一顿。你知道她们那一套。后来她就说,她哥哥杀过一个人,正在藏着呢。”

汤姆咯咯地笑了。“出了我这桩事情,我老是叫约翰伯伯随时管住他们,可是他总不肯管。不过那种话究竟只是孩子话,妈,没关系。”

“不,并不那么简单,”妈说,“那些孩子们会把这话到处说,这么一来,大人听到了又到处说。过不多久,他们就可能找一批人来追查这个案子,很可能。汤姆,你现在非走开不可了。”

“我一直就是这么说的。我老是担心有人看见你把东西放在那沟里,那么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我知道。可是我总希望你在身边。我很替你担心。我一直没有看见你,现在还是看不见。你的脸怎么样?”

“好得很快。”

“过来,汤姆,让我摸摸看。靠拢来吧。”他爬到妈身边。在黑暗中,她伸出手去摸到了他的头,于是她的手指往下移,摸到了他的鼻子,再摸到左颊上。“你结了个很厉害的疤。你的鼻子全歪了。”

“这也许是件好事。也许谁也不认得我了。要是我没留下手印,那我可真是高兴极了。”他又吃起东西来了。

“嘘,”她说,“你听!”

“那是风,妈。是风,不要紧。”一阵暴风顺着小河刮过来,刮得树木哗啦啦地响。

她向他的声音那边爬过去。“我要再摸摸你,汤姆。这么黑,我好像瞎了眼似的。我要记着,哪怕是只凭我的手指摸过几下,手指也是有记性的。你非走开不可了,汤姆。”

“是呀!我一开头就想到了。”

“我们搞得很好,”她说,“我偷偷地攒了一些钱。伸过手来,汤姆,我这儿带来了七块钱。”

“我不能拿你的钱,”他说,“我有办法混下去。”

“伸过手来,汤姆。你要是不带点儿钱去,我会睡不着觉的。也许你得搭公共汽车,或是有什么别的用场。我希望你跑远一点儿,跑出三四百英里以外去。”

“我不要这钱。”

“汤姆,”她严厉地说,“你把这钱拿去。听见了吗?你不应该叫我伤心。”

“你这样做不太合适。”他说。

“我想你也许可以到一个大都市去。洛杉矶也好。到了那儿,人家就不会再找你了。”

“唔,”他说,“你听我说,妈。我日日夜夜一个人藏着,你猜我心里想着谁?凯西!他谈过许多道理,常常使我讨厌。可是现在我却想到了他所说的话,我还记得—句句都记得。他说有一次,他跑到荒野上去寻找他自己的灵魂,他发现并没有什么灵魂是属于他自己的。他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不过是一个大灵魂的一小部分。他说荒野不好,因为他那一小部分灵魂要是不跟其余的在一起,变成一个整体,那就没有好处。真奇怪,我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当初我还以为根本没有用心听呢。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人离开了大伙儿,那是不中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