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月(第13/18页)
特雷莎照做了,奥利芙从床底下拉出一块大而宽的木板。她把木板举起来,翻了个面,这时特雷莎的呼吸仿佛卡在了喉咙里。“我的天哪。”她说,然后笑了。
“你笑什么?”
“这是你画的吗?”
奥利芙犹豫了一下:“我画的,这幅画的名字叫《果园》,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特雷莎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东西之一。艾萨克有些画也很好,但这一幅,这一幅,立在她面前的仿佛就是一个……人。它不是一件思考的产物,它关乎感觉,她感受到空前的力量。
她的视线在画上快速游走,觉得很满足。谁能画出这样的画,这个穿着学校睡衣的十九岁女孩?谁能知晓这样的色彩,谁能初来乍到就为土地画出新的生机?比照耀着房间的太阳还要温暖、高远、明亮。特雷莎能认出画中的屋子和果园,只是以丰富的色彩和舞动的轮廓重构后,发生了质的变化。
艾萨克有时会聊起艺术,聊到那些著名画家和他们的过人之处。他总是说,创新带来差异。事实上,他们确实与众不同。你可以成为一个高超的绘图师,他说,但如果你看待世界的时候没有自己的角度,那就无济于事。特雷莎几乎感到一阵痛楚穿过全身。这不单单是种创新,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无法用语言说明,这里面包含着一股令她难以捉摸的力量。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神明,但她确信这个女孩是受上天护佑的。
“你不喜欢它,”奥利芙说,她的嘴嘟成了一条线,“我知道我应该在这些果树上多花点工夫的,而且上面应该结点果子——”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我喜欢,”特雷莎开口道,“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吗,小姐?”
奥利芙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画平放到床上,仿佛那是她的恋人。“我考上了艺术学院,”她说,“我寄了画过去,然后他们录取我了。”
特雷莎睁大了眼睛:“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没错,我在这里。”
“但你非常有才华。”
“我不确定。”
“如果我有钱,我肯定会买你的画。”
“真的吗?”
“我会自豪地把你的画挂在我家墙上。你为什么没去学校?”
奥利芙的目光移向别处:“我不知道,有趣的是,在我们来西班牙之前,我买了这支绿颜料,鲜艳的蚱蜢绿——还有一支猩红色,一支名叫夜色蓝的油彩,一支梅子红,一支银灰色——这些颜色我以前都没有用过。但好像我知道它们会在这里派上用场大显身手,知道它们能描绘出我的恐惧和梦想似的。”
特雷莎无法掩饰自己的困惑:“你看,特雷莎,这很难解释。我的父母、伦敦的女孩们……这里有什么东西触动了我。这幅画似乎已经在我脑中徘徊许久,现在终于得见天日。我从没如此接近过事物的本质。”
“明白了。”
“但现在它已经完成了……离我而去了,我却忍不住构思那些还没能成形的画作。这一切仿佛都是自发画成的,只是借我之手而已。”
“不,不是的。是你画了它们。如果我来画,就不会诞生什么好作品。但你画的话,就不一样了。”
奥利芙笑了:“谢谢你的夸奖。”
“你还有别的画吗?”
“这儿没有了,但我有这些。”奥利芙走到一个行李箱前,拉出一大本速写本,递给特雷莎。
特雷莎翻开本子,看到里面有很多小小的素描:手和脚,眼睛和瓶子,猫,树,花。雕刻般的写实主义,与那幅画截然不同。后一页上,她看到一张萨拉的肖像画,写着“母亲,伦敦”,还有一幅萨拉与哈罗德在一起的画,一张用蜡笔画的柠檬写生,柠檬就是第一天特雷莎带来的那些。
她指着柠檬:“我当时问你柠檬在哪里?你说不知道。”
奥利芙脸一红:“不好意思。”
“是你偷的?”
“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难道这是秘密?”
“不是秘密,我只是——不想告诉任何人,除了你。”
特雷莎满面红光,她用速写本遮住了脸上的欣喜之色。这些画棒极了,仿佛随时会从纸上跳出来。她继续翻阅,被两张她哥哥的画吸引住了,《艾萨克砍柴》和《艾萨克和咖啡杯》。
特雷莎心头涌起一阵痛楚,奥利芙从她手中抢过速写本。“随手涂鸦的。”她说。楼下传来萨拉银铃般的笑声。
“这幅画你打算怎么办?”特雷莎问。
“好现实的问题,”奥利芙道,“不是每件事都要有目的和终点的。”
特雷莎脸红了,因为她就是这么思考的,她信奉实用主义,就像一条寻找肉骨头的豺狼。但她仍从奥利芙的回答中听出了令人疑惑的防备。如果她有奥利芙那样的才华,她早就去巴塞罗那了,远远离开阿拉佐罗。“你打算把它一直放在床底下,不让人看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