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属(第11/13页)
“我无法想象。”
“嗯,我也没办法想象,可我是她的儿子。”
他很平静,声音也很安详,我想站起来给他一个拥抱。但在浓稠的空气中我已动弹不得,而且我不确定他是不是需要一个拥抱。我想起了辛兹婚礼上的那间厨房,那两个星期里劳里该是多么哀痛——而我,还在调侃自己的母亲,还在他赞美我的诗作时无礼相对—— “反正,已经那样了,”他说,“但她也有情绪高涨的时候,她做了很多事,也很享受人生,这才是她让我想到你的真正原因。现在还有她的画。”
“是的。”
“那么,”他忽然吐了口气,“我跟你说了,天啊,我跟你保证这是最糟糕的事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一个秘密了。”
“我没有什么秘密。”
“每个人都至少有一个秘密的,黛莉。”
我沉默着。他靠回自己的椅背,在身后的碗柜抽屉里摸索。“啊哈,格里总在附近留下几根。”他扬了扬一盒细长的雪茄,“一起抽吗?”
我们走到里屋,劳里打开了落地窗。此地的夜色相当温柔,空气中有潮湿的青草气息和柴火烟味,蝙蝠在花园里进进出出地滑翔着。
“像天堂一样。”我说,连劳里那令人窒息的烟味也变得好闻起来。我坐在沙发上望着靠在窗框上的他。
“我不确定,”劳里答道,“但有一个优点——你听不到马路的声音。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书是《彼得·潘》,我一直把这个花园当作我的梦幻岛。”
“那格里是虎克船长吗?”
“哈,不是,那是格里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只有我和妈妈。”
“我也是和妈妈单独生活。”
他回过头看我:“你爸爸在战争中怎么了?”
既然劳里跟我说了他母亲的自杀,我觉得自己也有义务再度搅动不愉快的回忆,虽然我实在不想这么做。“好吧,”我说,“1941年,我爸爸卖掉了他的自行车和喇叭,换了去英国的旅费。他走到空军部,通过了体检,参加了十二周的基础训练。他在英国皇家空军担任空中狙击手。三年以后,我妈妈在西班牙港的阵亡告示牌上找到了他的名字。”
他走过来,把手放到我的肩上。他的手很温暖,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手掌温度上。“我很遗憾,奥黛尔。”他说。
“谢谢你,我其实不记得他的事,但我知道没有父亲是什么感觉。我母亲一直无法接受这件事。”
他坐到我的身边:“战争的时候,岛上是什么样的?”
“大家都很担心,不知道希特勒获胜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特多有一个最大的石油精炼厂。U形潜艇已经在我们的海岸线外炸毁了好几艘英国船。”
“这些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们知道希特勒想要什么,一个精英族群。我们一直都想开战。我爸爸也不例外。”我喝着苹果酒,“英国一开始不太希望殖民地出手,但事态不好以后他们也需要支援。”
“你觉得你会回去吗?”
我迟疑着。我碰到的大部分英国人,在问起特多的时候都期待在我这个个体之中包含着特多的所有复杂性。他们从未去过那儿,因此对他们而言,我们不过是稀罕的标本,从最近还在英国统治下的热带培养皿中跳出来的样本。大多数时候,比如跟帕梅拉在一起的时候,英国人对我的兴趣并非出自恶意(偶尔也会有)——但他们的提问经常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而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觉得自己完全了解英国的一切,因为我也是一个帝国的孩子。
认识劳里以来,他没有问过我任何关于特多的问题。我不知道他是出于礼貌,还是真的没有兴趣——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他没有强调我们生活经验中的差异性。我学过拉丁语,捧读过狄更斯,但我也知道皮肤白的女孩会更吸引男孩的目光,也许他们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大部分“差异”都源自英国人的白种人肤色。而在泰晤士河沿岸,我们错综复杂的岛屿生活被简单地归纳为:黑人。
几乎每个英国人,即使是很开明的那些,也相信我们与苏丹人的共同点远远大过英国人。关于撒哈拉沙漠、骆驼和贝都因人我又知道些什么呢?整个童年,玛格丽特公主都是我梦想中美丽与魅力的典范。跟劳里在一起时,我跟他聊詹姆斯·邦德的电影,我古怪的上司,或者那幅画,或者浑蛋格里,死去的亲人。这些事将我们联系在一起,让我不必再代表一座已经离开五年的岛。劳里对特多闭口不问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又成为了一个个体。
“奥黛尔?”
“我跟你说说伦敦吧。”我说。
“好啊。”
“我第一次到这儿的时候,”我继续道,“都不敢相信这里这么冷。”劳里笑了,“我是认真的,劳里,这里就像北极一样。我和辛兹到这里的时候是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