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2月(第5/10页)

奥利芙试着坐起来,但脑袋仿佛被闪电劈开般痛楚。她的嘴唇像沙漠一样干涸,脖子如铅块一样沉重。躺在凌乱的床单里,内脏仿佛已经腐烂,头皮散发出一千根香烟的恶臭。她的手迅速摸到身上。她什么也没穿。老天,她的衣服都去哪里了?她战战兢兢地看向左边。有人帮她把衣服整齐地叠放在一张椅子上。她的长袜勾破了,脚底还沾着血迹。狐狸毛披肩挂在椅子的扶手上。它宛如一件猎人的战利品,前一晚刚被剥了皮放了血,头上还有呆滞的玻璃眼睛和胶水黏上去的可怕牙齿。她摸了摸脖子,绿宝石项链还在,像一条蛇一样盘在她的锁骨上。

她又一次听到了枪声——教堂、黑夜、烟火、生锈的铁门——这是一场梦吗?那么多事情,都在同一天发生了。她似乎听到遥远的电话铃声响起。如果公民警卫队现在正在外面等着逮捕她怎么办?

艾萨克。那个吻——在遇到那个吻之前,她的人生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是如何生活的?他拉着她穿过黑暗,在教堂里开了枪,然后吻了她。她渴望艾萨克再给她一个吻,这种渴望甚至胜过了呼吸。

她感觉自己更开阔了,似乎有一扇长久隐藏在她体内的门被打开了,出现了一条蜿蜒的走廊,她自己正在走廊上一路狂奔。自从她遇见他之后,这个男人便成了她的想象源泉。他放大了她的感官体验,令她的视野深度翻倍。她第一次在生命中感觉自己变得重要了。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恐惧之情,紧随着她对他的极度渴望,她怀疑即使被艾萨克占有,她也无法平息这种渴望。

奥利芙没有注意到特雷莎正站在床脚边上,她扫视着被单上的每个起伏。“我帮你放了洗澡水。”特雷莎说,飞快地瞥过奥利芙的裸体。

“谁打来的电话?”

“没有人。”

“没有人?”

奥利芙看到特雷莎犹豫了:“我不清楚。”

“警察来了?”

“没有,小姐。”

“我再也不喝酒了。”

“你床头有一杯牛奶。”

“我喝不下。”

“你旁边有个桶。”

奥利芙凑过去,看着桶里,底部沾着些花园里的泥土,她朝里面呕吐起来,想驱逐恶心的感觉,她的眼球跟岩石一样硬。

“小姐,”特雷莎说,“我哥哥打算今天公开他的画。”

“什么?”奥利芙抱怨道,重新瘫在床上,“特雷——有没有过——有没有——什么新闻,村里的?”

“昨晚有人闯进了教堂,朝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开了枪。”

“什么?”

“洛伦兹神父吓疯了,”特雷莎继续说,“他把她搬到大广场中间拼命叫喊。”

奥利芙试着加速思考:“搬了谁?”

“圣母玛利亚,”特雷莎用西班牙语重复道,“那个雕像的木头很老,很贵重。她中了三枪。他们把她搬到莫拉莱斯医生的办公室去了。好像他能让她起死回生似的,”特雷莎补充道,嘴角微微冷笑,“你知道男人们怎么说吗,小姐?他们都在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朝着圣母玛利亚的奶子开枪呢?”

奥利芙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我哥哥今天好像比你醉得还厉害。”特雷莎说。

“嗯,派对很棒。”

“我知道,我打扫了四个小时。来吧,趁水还没冷快到浴室里去吧。”特雷莎站在床边,打开一条大浴巾。奥利芙服从了,特雷莎把她包起来,推进了浴室。

屋外,特雷莎的种子正在茁壮成长。小小的嫩芽从施肥后的犁沟里冒了出来,一月的时候她和奥利芙曾在此来回耕作。软木橡树和甜栗正在转为深沉的绿色,阳光也暖和了好几度。虽然花朵尚未开放,空气仍然稀薄,特雷莎还是能嗅出冬日的远离。她无法解释身体是如何感知季节的更替的,感知最满载希望的季节的到来。

坐在客厅的绿色破沙发上,她能听到楼上的奥利芙放掉洗澡水的声音。她想到了艾德里安,一个人如此年轻就逝去是多么不可思议。她想到施洛斯一家的疯狂派对,想到艾萨克的愤怒,他们乖戾的父亲,被射杀的圣母。每件事都充满不确定。然而,想到今天公布的画作,她觉得总算有件安心的事情。她问过她的哥哥,他会不会怀念为萨拉和奥利芙作画的时光,但他没有回答,慢慢地走下山,去拿莫拉莱斯医生答应借给派对的桌椅去了。

今天早上在农舍里,特雷莎把头凑到艾萨克的门边,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她可以帮他把画带去,为它准备一个盛大的揭幕会。“我会把它放在客厅的画架上。”她说。

艾萨克的脸上盖着一条法兰绒毯子,躺在卧室的黑暗之中。他举起法兰绒,看着她说:“好的,我很高兴画完了。但在我来之前你不要给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