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2月(第6/10页)

特雷莎从盛夏的凯歌香槟中拿了一瓶,放在露台上冰镇了一夜。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新鲜空气得以吹进每个烟雾不散的角落。雪利酒顽固的污渍吸引了无数蚂蚁,特雷莎用脚一一踩碎。她把沙发和其他椅子在画架前摆成半圆形,并在画上盖了一块白布。她把香槟放进一个金属冰桶里,然后走到厨房。她的思路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也从未有过超过今天的使命感。兴奋的感觉几乎令她晕眩。

三十分钟后,所有人都集合了。哈罗德,这个家里恢复得最好的人,正穿着一套一丝不苟的西装。萨拉看起来很憔悴,给女儿递香槟的时候,她的手指还在微微打战,而奥利芙看到酒杯就脸色发青。艾萨克坐在沙发边上,抖着腿猛吸着烟。这是属于他的时刻——在这里,伟大的艺术经纪人哈罗德·施洛斯面前。特雷莎看到他与奥利芙眼神相交,女孩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愉快笑容。哈罗德困惑地看着他的妻子,不知道这一切是在做什么。

特雷莎想知道他今天早上有没有接电话,因为她已发誓再也不碰电话。

萨拉站起来。“亲爱的哈罗德,”她说,“我们都很喜欢昨天的派对,太棒了。好像即使是在位于文明尽头的此地,你还是能大显身手。”

每个人都笑了,哈罗德举起了酒杯。“那么,你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生活总是起起落落,”萨拉说,“但我们喜欢上了这里,不是吗,亲爱的?而且我们都过得不错。而我——好吧,我们——想要给你一个小礼物谢谢你。我和利芙,亲爱的,”她说着,拉下了画上的白布,“罗布尔斯画的我们——送给你。”

特雷莎喝了一口递给她的香槟,一阵恶心而无法抗拒的恐惧感袭遍全身,嘴里充满泡沫,金属味的气泡搅动着她的血液。艾萨克将手指梳过头发。白布滑落到瓷砖上,椅子扶手上奥利芙的指节开始发白。众人发出一阵轻微的喘息。

奥利芙陷入深深的错乱之中。她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事。画面的三分之二是靛蓝色,还有一抹金色的小麦,两个女人,一个高举着她的陶壶站在闪亮的田野里,另一个女人挫败地蜷缩着,身边是壶的碎片。

那是她的画,是《井中的圣贾丝塔》。她回头看艾萨克,他也一脸迷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它没在楼上,藏在她的房间里?奥利芙看着特雷莎,她的脸上写着倔强的胜利。

响起了一阵掌声。她的父亲正在端详她的画作。“棒极了,艾萨克,”他称赞道,“棒极了,你真了不起。”

萨拉皱着眉,手搭在臀部:“好吧,这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我喜欢它。我们谁是谁,罗布尔斯先生?你喜欢吗,哈罗德?”

“我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画作了。利芙,你好像见了鬼一样,”她父亲说,“罗布尔斯先生没把你画成一位体面的小姐,你没有生气吧?”

奥利芙说不出话来。她能做的只是看着她自己的画,她父亲在画面前走来走去。“太棒了,”他继续道,“我就知道你有天赋,罗布尔斯。平版印刷,不敢相信!”哈罗德的声音热情而温暖,只要他同一幅新作对话,就会变成这种嗓音。那是一种无声的对话,画作缓缓地给他热量,在他的脑中盘旋——他会像一个吃硬糖的小朋友一样,先尝尝味道,然后从角落开始软化它,再势不可当地直抵核心。

奥利芙感觉自己即将被消磨殆尽,很快就会崩溃然后消失。“说真的,噢,非常棒。”她父亲说,她感觉自己是从一口井底在听他说话。“看看那只壶——还有那上面的鹿。噢,真不错。棒极了。”

艾萨克盯着那幅画,他开始快速地打量它,仿佛那色彩、构图和线条也会跟他对话一样。他生气了吗?奥利芙看不出来。他跟她一样一言不发。她想知道艾萨克的画在哪里,他会不会开口。她转身看到特雷莎盯着自己,她胜利的目光被一股迫切感取代了。

“罗布尔斯先生,你是个明星,”萨拉说着,把手放到他的手臂上,“画得好。”

特雷莎冲奥利芙点头示意,她的眼睛大张——那一刻,奥利芙明白了。她知道特雷莎希望她说什么了——那是我的,我画的。你们搞错了——虽然她不理解特雷莎这么做的目的。她话到嘴边,正欲开口,这时她父亲说话了。

“我们应该把它带到巴黎去,”哈罗德说,“我觉得这幅画会很有前途,肯定有不少收藏家会感兴趣的。让我做你的经纪人吧,艾萨克,我会帮你卖个好价钱的。”

“巴黎?”奥利芙说,她随即又闭上了嘴。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哈罗德问。

“没有名字。”艾萨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