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淹没的世纪(第14/15页)

西班牙的往事是屠夫砧板上一块正在发霉的肉。战争结束时,人们被禁止回顾和观看盘旋的苍蝇。很多人就发现他们根本不能转头,也没有语言能够形容他们的痛苦。但至少还有画保留下来:《格尔尼卡》,达利和米罗的作品——还有现在这幅《露菲娜与狮子》,一则西班牙寓言,见证了这个美丽的国家曾经如何自相残杀,怀抱着自己的头颅,注定永远被猛狮追捕。

读完赫伯特的文章后,你可以想象艾萨克·罗布尔斯很可能会成为收藏家们的炙手画家,这位低微的画家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画作售价将如此高涨。赫伯特看上去对画的意义相当有把握,他认为艾萨克·罗布尔斯意在对自己的国家作出政治批判。但我觉得这幅画跟《麦田里的女人》中的贾丝塔放在一起看的时候,信息似乎变得私密了——甚至带有性意味。

那个星期四,巴罗齐和其他古根海姆工作人员带着画从威尼斯来到了这里——一个艺术大使团,礼物和西装都很考究——奎克仍没有回来上班,里德气急败坏。

“她身体不好。”我说。奎克没有接电话。离展览开幕越近,她越是退缩一旁。虽然我害怕即将到来的开幕式会令她彻底崩溃,但我还是希望这能让她开口,将她的秘密公之于众,无论后果是什么。

“我不管她是死是活,”里德怒道,我为他精确地道出死亡而颤抖,“这是我二十年来在斯凯尔顿最重要的活动,她竟然都不露一下面?”

马德里的普拉多美术馆拒绝出借戈雅的画,那段时间他暴躁到了极点。“那么我应该找修道院里的哪个人商量穆律罗的画?”有一个下午他的声音从开着的门里传出来。

奎克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德亲自指挥了布展,他让帕梅拉和我负责煮茶,清理盒子、打包箱和细绳。我记得威尼斯人非常友好,只是有点不适应伦敦的寒冬。“你去过威尼斯吗?”他们中的一个问我。

“没有。”我说。

“一定要去。那里的街道就像剧场一样。”

艾萨克·罗布尔斯和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的照片被放得很大,覆盖了四张大木板。两名档案管理员试着把它固定到画廊最里面的那面墙上。没有人敢指出相片其实是对焦在那名微笑的年轻女士身上的,她手拿笔刷,脸孔微微模糊。“我们只有他这张照片,”里德说,“只能用它了。”

威尼斯人把他们带来的艾萨克·罗布尔斯作品从箱子里取出来,帕梅拉倒抽了一口气。

“噢,奥黛尔,”她说,“看啊。”

《果园》确实值得惊叹。它比我想的要大出许多,至少长一米五、高一米二,相当震撼。过去三十年里,它的色彩保存得很好——生机勃勃,其中的情感十分现代,仿佛是昨天刚画好的。画里错落的田野跟《露菲娜与狮子》很像,但细节处很超现实,精细的写实大地衬托着恢宏的抽象天空。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一个威尼斯人承认说。

“它美极了。”

“里德先生想把它挂在哪儿?”

我看着平面图。里德希望《露菲娜与狮子》和《麦田里的女人》挂在同一面墙上,后者仍在箱子里没有拆。《果园》因为尺寸的关系,不可能再跟它们挂在一起。“暂时先放这儿吧。”我请威尼斯人把画先稳妥地放在画廊的一个角落里。

虽然在布展空间的那天过得很兴奋——像巨型圣诞节那样拆开木箱;到处都是木屑和钉子,有一种大场面的神奇感——我还是感觉很不安。是的,这是艾萨克·罗布尔斯在伦敦的首个展览,自然相当重要——但更麻烦的是,奎克认为艾萨克·罗布尔斯根本没有画过这些画。

我信步走到画廊另一头,想再看看那张照片。我站到我确信是奥利芙·施洛斯的那个女人面前,她的身后是画了一百年的《露菲娜与狮子》。我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这张照片的意思,它是揭秘那幅画以及奎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关键。我从那个女孩微微模糊的脸上寻找奎克的影子——年轻时充满希望和热情的她。虽然奎克这几个月来形容憔悴,我相信我还是能从这个五官饱满、立体的女孩身上找到她以前的影子的。但我也不能确定。这几个月来,奎克在某种意义上给了我许多提示——但同时,也几乎不肯给我任何线索。我的好奇心让我推理出了自己的答案,我的版本虽然迷人,却不一定万无一失。看着这张真人大小的照片,我知道时间所剩无几了,有些事非做不可。

午休的时候,我溜进奎克的办公室,拿走了一些印有斯凯尔顿抬头的纸,在便条纸上匆忙练习了几遍里德先生的签名。我打出了一封信,就促进“被淹没的世纪”展览一事作了简短的介绍和说明,然后深呼吸一遍,在底部仿造了里德龙飞凤舞的签名。我把信放进手袋,走到斯莱德艺术学院在高尔街的总部办公室,请求查阅他们的校友录。他们几乎没有看信,接下来,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翻看1935年到1945年间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