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淹没的世纪(第13/15页)

“她就只说了这些?”

“你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跟她那样的人讨论这些事。很多人都没有爸爸,你知道的。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寡妇到处都是。你不会追着别人的痛苦不放。”

“当然。”我知道我该住口了。我想问问萨拉有没有跟他谈到过奥利芙;那段时间里她在做什么。就像我跟辛兹讨论过的那样,一个姓施洛斯的女子很可能是哈罗德·施洛斯的女儿——但劳里从没提到过他有一个姐姐,不管她比他大多少。而如果劳里对哈罗德的了解就只有他说的那些,那么不知道姐姐的事也不算意外。我看着他,试着从他的脸上找到奎克的影子。我无法想象自己说出他和玛乔丽·奎克可能是亲戚的样子。

劳里叹气:“我应该告诉你的,但我们的关系起起伏伏,我还没有考虑到这些。我很抱歉你碰到了格里,我希望他至少穿着他的睡袍。”

“是的。”

“万幸。”

“我可以进来吗?”

他掀开毛毯让我窝进去。我们沉默地躺了一会儿,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问,劳里会不会告诉我他父亲的事。我们的关系进展得很快,我必须思考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无疑,劳里仍旧是我的劳里,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但我还是感到一阵刺痛,因为我对他的不了解,以及他对我的保留。我想我也同样对他有所保留。“我们坐在火车上看哈罗德的信。”我对着他的肩膀喃喃道。

“我知道。”

“你看着它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也许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有点难过,关于生命的轨迹。”

“是的,”我说,再次想到了玛乔丽·奎克,“你从来不清楚一切要怎么收场。”

17

星期一,奎克打电话请了病假,直到星期三仍没有回来上班,我跟帕梅拉一起为展览开幕式作准备,无法抽身去她家探病。里德为《被淹没的世纪》拟了一份冗长得不可思议的嘉宾名单,并让帕梅拉和我负责邀请工作。里德希望获得媒体报道、社会影响力和公众关注——他想让斯凯尔顿成为一个很酷的、很成功的、汇聚财富的地方,而《露菲娜与狮子》将助他一臂之力。这个展览结合了精英文化和流行文化,有谣言说一位内阁大臣也可能会出席。不能不说的是,《露菲娜与狮子》作为一个学术挑战和美学样本当之无愧。里德还为画作定制了画框,也许是这幅画的第一个画框。他很有品位,选了黑色的桃花心木,衬得露菲娜更加光彩夺目了。

朱丽亚·克里斯蒂已确认出席,画商罗伯特·弗雷泽也会来。作家昆廷·克里斯普、罗尔德·达尔和滚石乐队主唱米克·贾格尔也都在受邀之列。我觉得邀请贾格尔有点出乎意料,但帕梅拉指出今年早些时候,滚石乐队因为涉毒被拘押,报纸报道说他随身带着四十支香烟、一条巧克力、一盒拼图和两本书进监狱。帕梅拉知道滚石的所有事情。她告诉我,米克的第一本书是关于西藏的,第二本是讨论艺术的。

正如里德预料的那样,报纸报道了展览的故事。《每日电讯报》在第五版头条刊登了题为《西班牙圣人和英国狮子:艺术专家是如何拯救伊伯利亚瑰宝的》的报道。作者写道,一栋英国民居里发现了一幅杰出的、消失已久的画作,作者是下落不明的西班牙画家艾萨克·罗布尔斯,艺术史学家兼斯凯尔顿艺术学院院长埃德蒙·里德将公开展出该画作。我想知道劳里会怎么看最后这句话——或者更想知道奎克的——因为他们两个人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帮里德实现了他的愿望。里德独占风头,这让我很气愤,但我却也不觉得意外。

《泰晤士报》的艺术记者格雷戈瑞·赫伯特写了一个长篇报道,关于艾萨克·罗布尔斯这样重见天日的艺术家们,以及《露菲娜与狮子》这类画作是如何反映并开拓了我们对动荡不安的二十世纪上半叶的认识。赫伯特受邀观看了预展,他站在画前,告诉我们他参加过1937年的国际纵队,在西班牙政府把志愿军送回家之前,他在那里打过仗。

在奥斯维辛和广岛,赫伯特写道,伤亡人数都记在本子上或刻在墓碑上。在西班牙,共和党人的伤亡人数只能铭记在心里。战争失败者的记名墓碑寥寥无几。为了生存,伤痛只能藏在心里,成为恶毒大地上的心灵伤疤。凶手们仍旧生活在他们的受害者的家人附近,邻里之间,二十个幽灵正在村路上挪步。悲痛渗入土壤,只有幸存者隐忍的举动才能揭示他们所遭受过的创伤。

即便在今天,巴勃罗·毕加索仍与安达鲁西亚的马拉加城保持距离,尽管他是那里最著名的子弟。西班牙分裂时,许多艺术家逃过一劫,他们流亡到法国或美国,而不愿在国内被孤立或陷入牢狱之灾,甚至被杀害。多彩的生命就此陨落,艺术界同样如此。对于诗人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卡来说,逃亡为时已晚。我们只能猜想他的安达鲁西亚同胞——画家艾萨克·罗布尔斯,可能也遭遇了相似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