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淹没的世纪(第11/15页)

上完厕所,我开始洗手洗脸,抹了一点儿肥皂在大腿根部。我忽然很想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帕梅拉,把我的八卦当作礼物送给她,让她的生日礼物物有所值。

我从浴室出来,犹豫着要不要回到劳里的房间。我往右转,看着长长的走廊。不会有别的机会了,这点我很清楚,劳里醒过来以后是不可能带我去那儿的。但对我来说,好奇已压倒了一切。

门半开着。那是她的卧室,萨拉的卧室,能看出来。梳妆台上还留着几支口红、一只贝壳形状的银色粉盒、平装小说和老杂志。窗台上摆着瓷器和玻璃饰品,花瓶里的花已经枯萎了。窗帘拉开着,太阳尚未升起。裸露的树木被薰衣草色的天空折射出圆弧形的影子。

我看着床榻。事情是发生在这里吗?我很庆幸这里没有死亡现场的感觉。我为这两个男人感到深深的遗憾,失去她的两人明显已经陷入迷茫——或至少处于迷惑之中。格里是对的——劳里一直对母亲的事闪烁其词。只有现在,跟他和他继父一起待在这栋房子里,我才明白萨拉和她的第二段婚姻,还有她的死亡,对劳里的影响有多深。

房间一角有个衣橱。打开后,一股樟脑味直冲到我的喉咙深处。里面只挂着一条考究的红裤子,我把它拿出来在自己身上比比。如果这是萨拉的,我估计就是她的,她应该很瘦小,裤子才到我的小腿处。料子是猩红色的羊毛,很多地方都蛀了,胯部尤其严重。但这仍是一条时髦的裤子,让我想到了奎克。她也会喜欢这种裤子,不管胯部有没有蛀虫。

“穿不上去的,你知道的,”一个声音说,“可我不忍心把它扔掉。”

我吓了一跳。门口的人是格里。他头上竖着乱蓬蓬的沙色头发,巨大的身躯裹在一条深蓝色的睡袍里,下面露出毛茸茸的腿和光脚。我一边尴尬地咕哝了些不知所谓的话,一边把裤子放了回去。我感觉很糟,之前还以为格里会二话不说就把妻子的东西扔得一干二净。这个地方是他的小小神龛,他也许每天早上都会到这里来,而我却不请自来。此刻我的感觉已不只是羞耻了。我在这儿过了夜,还穿着男人的衬衫和毛衣——我在他的屋檐下做爱。还好劳里比我高出许多,我才没有看上去太失礼,但我这模样跟把性爱刻在额头上也没什么两样,实在太露骨了。

但格里似乎对继子和女友的作风问题没有兴趣。也许他比我以为的要更现代,或者就是他因为悲伤而陷入混乱和宿醉之中,根本不在意我们的事。他轻轻地走进来,冲我摆摆手。“别担心。”他说道,重重地坐在了床尾。我手里还拿着那条裤子。“你可以到处看看。她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谜,在很多方面。”

格里那忧郁的表情和圆圆的肚子让我想起了刘易斯·卡罗尔笔下的《爱丽丝镜中奇遇》里的矮胖子。而我觉得自己就像爱丽丝,不论转到哪个方向都会遇到谜题和挑战。

“我很抱歉,”我说,“我不该进来这里的。”

“没关系。劳里其实没有谈到她,是吗?”

“不多。斯考特先生,我可以问——”

“我不是斯考特,”格里说,“那是萨拉娘家的姓。”

“噢。”

“劳伦斯更想用她的姓,”格里摇着头说,“但他那时已经十六岁了,你没法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唯命是从。我从没了解过真正的他。”

“他没有选择他父亲的姓?”

格里敏锐地看着我:“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在学校里管自己叫施洛斯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站在原地,愣住了,红色的裤子瘫软在我手中。“施洛斯?”我重复道,“劳里的生父姓施洛斯?”

格里被我的音量吸引,抬头看着我:“嗯,严格说来,是的。萨拉在他出生伊始就让他姓斯考特,但他的父姓是施洛斯。她的第一任丈夫可是个奥地利人,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

“奥地利人?”

格里看上去很困惑:“你好像被这些消息弄得很心烦。一切还好吗?”

“噢,我没事。”我说,我穿着劳里宽大的羊毛外套,抓着他死去母亲的裤子,试着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劳里父亲的事。

“她回到英国后生下劳里,稳妥起见让他姓了娘家的姓。那年代没人会相信一个德国名字。”

“她前夫的名字叫什么?”

“哈罗德,可怜的浑蛋。天啊,我没法去想过去的事。萨拉从来不说起那些事,但现在我看着劳伦斯,觉得她或许应该说出来的。在他父母的事上,他变得很病态。”

我试着回忆里德提到哈罗德·施洛斯这个名字的时候,可我不记得劳里当时有任何奇怪的,或认出这个名字的反应。不过他问起了里德是否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这点我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