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淹没的世纪(第9/15页)

“可他对那幅画那么有热情。”

“从艺术史来看,或许吧。从个人喜好来看,是的。但作为拍卖商他应该不想让我期待过高。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艾萨克·罗布尔斯的。”

“你可以把它捐给一个公共机构。”

劳里笑了:“奥黛尔,我现在身无分文。”

那一天我没有机会再跟奎克说话。跟劳里和里德的会议一结束,她就很快回家了。她说自己头痛,但我知道肯定不只是这样。我很为难,我想跟劳里在一起,想陶醉在和好后的冲击和晕眩之中,陶醉在明白一个人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快乐中,以及差点儿失去他们又失而复得的激动之中。但同时,我也是唯一知道奎克身体恶化的人,她的痛苦似乎越发加剧了,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她。

“你还好吗?”劳里说。

“只是在想奎克,”我说,“她——状况不是很好。”

“她看上去很不好。”

我们沿着车站前的小路走的时候,劳里凑过来吻我的脸颊。我们身后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我回头,是一个穿粗呢外套的女人,她竭力装出没有发出声音的样子。

“来吧,”劳里低声道,“让我带你离开十八世纪。”

但这儿并不是十八世纪,对吧,劳里?这是1967年9月末,在萨里的鲍多克山,你吻我必定会招致非议。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儿,我们根本不被允许接吻。

我们走近他家的时候,灯都亮着。“噢,天啊。”他说。我回过头,劳里看上去发自内心地害怕。

“怎么了?”我问。

“我以为格里不会在这里。我们得走了。”

“我不想走。”我说。

“奥黛尔,格里不是——我不觉得他——我只想提醒你。”

“让我猜猜看,因为我是黑人吧。”

“噢,天啊,这一定会变成一场灾难。他——很老派。”

“那我们应该很合得来。”

“不会的,你不必非得——”

“劳里,我不想让你保护我。让我自己来评判格里这个人吧,就像他也会评判我一样。”

该怎么形容格里呢?浑蛋格里,乐天格里。他一看到我,脸上一亮。“我以为劳伦斯是个同性恋呢!”他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格里可能也是个同性恋。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的男人;那种英国上层阶级的特殊群体——如此做作,如此伍德豪斯,在这个疯子面前没人敢眨一下眼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格里都敢说。他过胖,但帅气,他似乎正将自己封闭起来。我能闻到悲伤的味道,六个月之后,你将发现他成了倒在地上的一摊皮囊。

“我知道你在画廊工作,巴斯钦小姐?”他说着,又倒了一杯威士忌。

听到格里叫错了我的名字,劳里的脸部抽动了一下,我看到他打算纠正他的继父。“没错,”我迅速回答,“我是打字员。”

“在这里定居了吧?”

“是的,先生,快六年了。”

“奥黛尔的父亲是英国皇家空军。”劳里道。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迫切,这实在让我厌烦。我知道劳里想做什么,当然——将我重新包装成这个男人能理解的样子。但我觉得自己不需要父亲的身份来介绍自己,我觉得格里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接受了我。出于某种古怪的化学作用——或许是因为我正待在他的屋子里——尽管格里不时会在无意中表现出肤色等级观念,但他似乎没有把我放在其中排顺次。也许他将我归入了白人的行列?也许他更喜欢刺激,借此回忆他殖民时期的时光?或者只是因为他喜欢我。不管是什么,我感觉自己被接纳了。

我们吃了一顿提心吊胆的晚餐——嗯,劳里在提心吊胆,格里和我只是在摸索。至少他没有再提到卡利普索民歌——也没有提到邦戈鼓和我流利的英语。

“我们去过一次加勒比群岛。”劳里收盘子的时候格里说。他喝完杯中的威士忌,然后盯着酒杯看。

“你喜欢那里吗?”我问。

格里似乎没听到我的问题。“牛津毕业后我就在印度工作。”我看着劳里的表情仿佛桌布上有道闪电,“我在那里待了好几年。我染上旅行的嗜好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可能被什么虫子咬了。印度很美,但生活也很艰难。热得不可思议。”

“你去了加勒比的哪些岛屿?”我问。

“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猜也许本来就是。”

“奥黛尔问了你一个问题。”劳里说。

“没事。”我说。

“牙买加,”男人答道,眼神犀利地看着他的继子,“我不是老糊涂,劳伦斯,我听到了。”

“我没有去过牙买加。”我说。

格里笑了:“太稀奇了。我还以为你们全都在岛屿间跳来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