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现在这里没人喜欢卡(第9/9页)

走到路中央的时候,我突然停了下来,盯着空中的一片雪花,一直看着它落到地上。这时,法泽尔指了指贴在“努若尔”茶馆门口的海报。由于贴的比较高,所以四年了这张海报一直还留在那儿,只不过有点褪色罢了。海报上写道:

人是真主的杰作

自杀是对主的亵渎

“警察经常来这家茶馆,所以没人敢碰这张海报!”法泽尔说。

“你觉得自己是杰作吗?”我问道。

“不,只有奈吉甫才是真主的杰作。他死了以后,我既不是那么害怕无神论,也不再那么热爱真主了。主啊,请你宽恕我。”

我们没再说话,顶着大雪一路走到了车站。以前的车站大楼是我在《黑书》里提到的那种共和国早期的石头建筑,很优美,可现在已经被丑陋的混凝土建筑取代了。我们到的时候发现穆赫塔尔和那条黑狗已经在等我们了。离火车开车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记者塞尔达尔先生也来了,他给我带来了很多旧的《边境城市报》,上面登有卡的新闻。他向我提出请求,希望我能在书里不带任何贬低色彩地提及卡尔斯,提及它的困境。见他拿出了礼物,穆赫塔尔像是做贼似的把一个塑料袋塞到了我的手里,里面装了一瓶香水、一小块卡尔斯本地产的奶酪和他自己掏钱在埃尔祖鲁姆出版的第一本诗集(书上还有他的签名)。我给自己买了张车票,给卡在诗里提到的黑狗买了块三明治。我正在喂它的时候,图尔古特先生和卡迪菲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他们刚刚才从扎黑黛那儿得知我已经要走了。我们简单地聊了聊车票、路和雪。图尔古特先生有点难为情似的递给我一本新版的屠格涅夫的《初恋》,这是他坐牢时从法语翻译过来的。我摸了摸卡迪菲怀里的厄梅尔江。尽管孩子的母亲用一条时髦的伊斯坦布尔围巾包住了头发,不过雪花还是落到了她的发梢上。我不敢盯着她的一双秀目看太久,于是我转过身问法泽尔,如果我写一部有关卡尔斯的小说的话,他想对读者说些什么。

“没什么想说的。”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见我的表情有些悲伤,他的态度犹豫了起来,“我倒是有话想说,不过怕你会不高兴……”他说,“要是你把我写进小说的话,我想告诉读者,让他们不要相信书中的我们。没亲眼见到我们是不可能了解我们的。”

“其实没人会相信这么一部小说的。”

“不,有人会信的,”他激动地说,“他们会相信我们就是这么滑稽、这么可笑。为了体现出自己的聪明、优越和仁慈,他们还会同情我们、怜爱我们。不过要是你把我的这句话写进小说的话,他们看了之后就会产生一些疑惑。”

我答应他把这句话写进我的小说。

见我在向车站的入口处张望,卡迪菲走到我的身边。“听说您有个女儿,叫如梦,”她说,“我姐姐不能来了,不过她让我代她向您的女儿问好。现在我已经离开了戏剧舞台,这是我戏剧生涯的留念,我把它送给你。”她递给我一张小照片,是一张她和苏纳伊·扎伊姆在民族剧院舞台上的合影。

火车司机拉响了汽笛。除了我以外,好像也没别的乘客了。我和他们一一拥抱,告别。我正要上车的时候,法泽尔把一个塑料袋塞到了我的手里,袋子里面装着拷贝的录像带和奈吉甫的一支圆珠笔。

我手里满是礼物袋,好不容易才进了车厢。大家都站在站台上,朝我挥着手,我也将身子探出窗外,向他们挥手致意。到最后我才发现那条黑狗伸出粉红色的长舌头,在站台上跟着火车跑着。雪越下越大,慢慢地,他们都消失在了雪中。

我坐了下来。铁路沿线的人家里橙黄色的灯光、看电视的破房间、从房顶上的矮烟囱里冒出来的袅袅炊烟,这一切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依稀可见。我看着这些,开始哭了起来。

1999.4—20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