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一 · 滦 阳 消 夏 录 一(第13/31页)
德州田白岩曰:有额都统者,在滇黔间山行,见道士按一丽女于石,欲剖其心。女哀呼乞救。额急挥骑驰及,遽格道士手,女噭然一声,化火光飞去。道士顿足曰:“公败吾事!此魅已媚杀百馀人,故捕诛之以除害。但取精已多,岁久通灵,斩其首则神遁去,故必剖其心乃死。公今纵之,又贻患无穷矣。惜一猛虎之命,放置深山,不知泽麋林鹿,劘其牙者几许命也!”匣其匕首,恨恨渡溪去。此殆白岩之寓言,即所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也。姑容墨吏,自以为阴功,人亦多称为忠厚;而穷民之卖儿贴妇,皆未一思,亦安用此长者乎?
注释
都统:清代八旗驻防军长官称“将军”或“都统”。
遽(jù):急,仓猝。
噭(jiào)然:形容声音响亮、激越。
劘(mó):切,削。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的名言。范仲淹为相,锐意改革吏治,取诸路监司名册,将不称职者姓名一笔勾去。富弼在其侧云:“十二丈则是一笔,焉知一家哭矣!”范仲淹回答说:“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事见朱熹《五朝名臣言行录》卷七。
译文
德州田白岩说:有一个额都统,在云贵边界山间行走,看见有个道士把一个美艳的女子按倒在石头上,要想剖她的心。美女哀叫求救。额都统急忙打马奔过去,格开道士的手,美女子“噭”地一声,化成一道火光飞去。道士顿着脚说:“您坏了我的大事!这个精魅已经迷杀一百多人,所以想抓住杀了它消除祸害。但是它吸了很多人的精气,修炼的年岁已经达到通灵,砍它的头则元神逃脱,所以必须剖出心才能置它于死地。您现在放走了它,留下无穷的后患。怜惜一只猛虎的性命,放在深山里,不知道沼泽山林中又有多少麋鹿要命丧在它的利牙之下啊!”说着把匕首插进鞘里,遗憾不迭地渡过溪水走了。这大概是田白岩说的寓言故事,也就是所谓一家哭泣,哪能比得上一方人哭泣。姑息宽容那些贪官污吏,自以为积了阴德,人们也称道他忠厚;却从不去想想穷苦百姓卖儿女卖妻子,这样的长者又有什么用呢?
献县吏王某,工刀笔,善巧取人财。然每有所积,必有一意外事耗去。有城隍庙道童,夜行廊庑间,闻二吏持簿对算。其一曰:“渠今岁所蓄较多,当何法以销之?”方沉思间,其一曰:“一翠云足矣,无烦迂折也。”是庙往往遇鬼,道童习见,亦不怖,但不知翠云为谁,亦不知为谁销算。俄有小妓翠云至,王某大嬖之,耗所蓄八九;又染恶疮,医药备至,比愈,则已荡然矣。人计其平生所取,可屈指数者,约三四万金。后发狂疾暴卒,竟无棺以殓。
注释
城隍:守护城池的神。
渠:方言。他。
嬖(bì):宠幸。
比:等到。
译文
献县县衙有个小吏王某,精通刑律诉讼,善于巧取当事人的钱财。可是每当他有点儿积蓄时,必定发生一件意外事情将这些不该得的钱财耗去。城隍庙有个道童,一天夜里在走廊里,听见两个鬼吏拿着账簿核算账目。其中一个说:“他今年积蓄比较多,该用什么办法给他消耗掉?”说完正低头沉思,另一个说:“一个翠云就够了,用不着费多少周折。”这个庙里常常遇见鬼,道童也司空见惯,因此见二鬼核账也不害怕,只是不知翠云是谁,也不知道替谁计算消耗。不久,有一位名叫翠云的小妓女来到县城,县吏王某特别宠爱她,在她身上耗费了自己的八九成积蓄;又染上了恶疮,看病吃药破费许多,等到病疮痊愈,所有积蓄荡然无存。有人对王某平生巧取的钱财作过估计,能算得上来的,就大约有三四万两银子。可是,后来王某发疯病突然死去,竟然连装殓的棺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