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 · 滦 阳 消 夏 录 三(第10/28页)

昌吉筑城时,掘土至五尺馀,得红纻丝绣花女鞋一,制作精致,尚未全朽。余乌鲁木齐杂诗曰:“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咏此事也。入土至五尺馀,至近亦须数十年,何以不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足,何以得作弓弯样,仅三寸许?此必有其故,今不得知矣。

注释

邪许(yé hǔ):拟声词。众多人齐用力时的呼喊声。

额鲁特:清时西部蒙古各部的总称。明代称瓦剌,17世纪后期称“卫拉特”,又称“厄拉特”、“厄鲁特”。

译文

昌吉修筑城墙时,挖土挖到五尺多深,挖出一只红纻丝的绣花女鞋,做得很精致,还没有完全朽烂。我在乌鲁木齐所作的杂诗中写道:“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就是吟咏这件事情的。入土到了五尺多,时间离现在最近也要几十年,为什么没有烂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脚,这只鞋怎么做成弯弓的样子,还只有三寸光景?这里面必定有缘故,如今不得而知了。

郭六,淮镇农家妇,不知其夫氏郭父氏郭也,相传呼为郭六云尔。雍正甲辰、乙巳间,岁大饥。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濒行,对之稽颡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妇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钱挑之,皆不应,惟以女工养翁姑。既而必不能赡,则集邻里叩首曰:“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别作计,当俱死。邻里能助我,则乞助我;不能助我,则我且卖花,毋笑我。”里语以妇女倚门为“卖花”。邻里趑趄嗫嚅,徐散去。乃恸哭白翁姑,公然与诸荡子游。阴蓄夜合之资,又置一女子,然防闲甚严,不使外人觌其面。或曰,是将邀重价,亦不辩也。

越三载馀,其夫归。寒温甫毕,即与见翁姑,曰:“父母并在,今还汝。”又引所置女见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耻再对汝。已为汝别娶一妇,今亦付汝。”夫骇愕未答,则曰:“且为汝办餐。”已往厨下自刭矣。县令来验,目炯炯不瞑。县令判葬于祖茔,而不祔夫墓,曰:“不祔墓,宜绝于夫也;葬于祖茔,明其未绝于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号曰:“是本贞妇,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养父母,反绝代养父母者耶?况身为男子不能养,避而委一少妇,途人知其心矣,是谁之过而绝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与闻也。”语讫而目瞑。

时邑人议论颇不一。先祖宠予公曰:“节孝并重也,节孝又不能两全也。此一事非圣贤不能断,吾不敢置一词也。”

注释

雍正甲辰、乙巳:雍正二年(1724)、雍正三年(1725)。

卖花:卖笑。

趑趄(zī jū):想进又不敢进,形容犹豫不决。

觌(dí):相见。

袝(fù):合葬。

译文

郭六,是淮镇的农家妇女,不知是她丈夫姓郭,还是她父亲姓郭,反正大家都叫她郭六。雍正甲辰、乙巳年间,闹大饥荒。她丈夫估计活不下去了,离家到外地去谋生。临走的时候,给妻子跪下叩头说:“父母年老又有病,我就拖累你了。”郭六相貌漂亮,同乡的年轻人看她挨饿,就用金钱引诱她,她都不理睬,只是做针线活儿来养活公婆。不久,靠做针线也不足以维持生计了,她请乡亲们聚到一起,磕头说:“我丈夫把父母托付给我,我如今无能为力了。如果不作别的打算,都得饿死。邻居们如果能帮我,那么请帮助我;如果不能帮我,我只好卖花,请不要讥笑我。”乡下人把妇女倚门卖笑称为“卖花”。乡亲们都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慢慢散去了。郭六痛哭着告诉了公婆,然后公然与那些浪荡子在一起鬼混。她暗地里积攒卖身钱,悄悄买了一个女子,但是防范得很严,不让外人见到她的面。有的说郭六想用这个女子来挣大钱,她也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