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四 · 滦 阳 消 夏 录 四(第14/28页)
德郎中亨,夏日散步乌鲁木齐城外,因至秀野亭纳凉。坐稍久,忽闻大声语曰:“君可归,吾将宴客。”狼狈奔回,告余曰:“吾其将死乎?乃白昼见鬼。”余曰:“无故见鬼,自非佳事。若到鬼窟见鬼,犹到人家见人尔,何足怪焉?”盖亭在城西深林,万木参天,仰不见日。旅榇之浮厝者,罪人之伏法者,皆在是地,往往能为变怪云。
注释
榇(chèn):棺材。
译文
郎中德亨,夏天在乌鲁木齐城外散步,到秀野亭乘凉。坐的时间稍微长了点儿,忽然听到大声说话道:“您回去吧,我要宴请客人。”德亨狼狈地奔了回来,告诉我说:“我将要死了吗?怎么大白天见鬼。”我说:“无缘无故见到鬼,自然不是好事。如果到了鬼聚集的地方见到鬼,就像到了人家见到人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因为秀野亭在城西幽深的树林里,万木高耸于天空,抬头看不见太阳。客居他乡人的棺木暂时停放等待归葬的,罪人被依法处死的,都在这块地方,所以往往出现怪异之象。
武邑某公,与戚友赏花佛寺经阁前。地最豁厂,而阁上时有变怪。入夜,即不敢坐阁下。某公以道学自任,夷然弗信也。酒酣耳热,盛谈《西铭》万物一体之理,满座拱听,不觉入夜。忽阁上厉声叱曰:“时方饥疫,百姓颇有死亡。汝为乡宦,既不思早倡义举,施粥舍药;即应趁此良夜,闭户安眠,尚不失为自了汉。乃虚谈高论,在此讲民胞物与。不知讲至天明,还可作饭餐,可作药服否?且击汝一砖,听汝再讲邪不胜正。”忽一城砖飞下,声若霹雳,杯盘几案俱碎。某公仓皇走出,曰:“不信程朱之学,此妖之所以为妖欤!”徐步太息而去。
注释
夷然:态度镇定,像平常一样。
《西铭》:原名《订顽》,为《正蒙·乾称篇》中的一部分,作者张载。张载,宋六儒之一。张载曾将《正蒙·乾称篇》录于学堂双牖的右侧,题为《订顽》,将篇中的另一部分录于左侧,题为《砭愚》。后程颐将《订顽》改称为《西铭》,《砭愚》改称为《东铭》。至朱熹又将《西铭》从《正蒙·乾称篇》中分出,加以注解,成为独立的篇章,向来被视为张载的代表著作。
自了汉:《晋书·山涛传》:“帝谓涛曰:‘西偏吾自了之,后事深以委卿。’”后来把只顾自己、不顾大局的人称为“自了汉”。
民胞物与:民为同胞,物为同类,一切为上天所赐。泛指爱人和一切物类。
译文
武邑县某公,与亲友在一所寺院的藏经阁前赏花。阁前场地非常豁亮宽敞,可是阁上时常发生怪异事情。一到夜晚,人们就不敢坐在阁下。某公自命信奉道学,神情坦然,不信有什么鬼怪。他趁着酒酣耳热,大谈《西铭》所说万物一体的道理,满座亲友拱手恭听,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忽然藏经阁上厉声呵斥:“眼下正闹饥荒,瘟疫流行,百姓死了很多。你是个乡宦,既然不想早点儿倡导义行,施粥舍药,就应该趁此美好夜晚,关起门来去睡觉,还不失为一个自己管好自身的人。可是你却在这里空谈高论,讲什么世人都是我的同胞,万物都是我的同辈,不知讲到天明,是可以拿来做饭吃呢,还是可以当药服?暂且击你一砖,听你再讲什么邪不胜正。”忽然飞来一块城砖,声响好似霹雳,杯盘几案全被打得粉碎。某公仓皇跑出寺院,说:“不信奉程朱道学,这就是妖物成为妖物的原因啊!”他放慢步子,叹息着走开。
沧州画工伯魁,字起瞻,其姓是此“伯”字,自称伯州犁之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