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六 · 滦 阳 消 夏 录 六(第21/28页)

王兰洲尝于舟次买一童,年十三四,甚秀雅,亦粗知字义。云父殁,家中落,与母兄投亲不遇,附舟南还。行李典卖尽,故鬻身为道路费。与之语,羞涩如新妇,固已怪之。比就寝,竟弛服横陈。王本买供使令,无他念;然宛转相就,亦意不自持。已而童伏枕暗泣。问:“汝不愿乎?”曰:“不愿。”问:“不愿何以先就我?”曰:“吾父在时,所畜小奴数人,无不荐枕席。有初来愧拒者,辄加鞭笞曰:‘思买汝何为?愦愦乃尔!’知奴事主人,分当如是,不如是则当箠楚。故不敢不自献也。”王蹶起推枕曰:“可畏哉!”急呼舟人鼓楫,一夜追及其母兄,以童还之,且赠以五十金。意不自安,复于悯忠寺礼佛忏悔,梦伽蓝语曰:“汝作过改过在顷刻间,冥司尚未注籍,可无庸渎世尊也。”

注释

舟次:行船途中,船上。

伽蓝:“僧伽蓝摩”的简称,译为“众园”,即僧众所居住的园庭,亦即寺院的通称。这里指伽蓝神,即保护伽蓝(寺庙)的神。

译文

王兰洲曾经在乘船途中买了一个小僮,年纪十三四岁,很是俊秀文雅,也识几个字。小僮说,父亲去世了,家境败落,同母亲、兄长投奔亲戚不遇,想搭船回到南边去。因为行李当光卖完,所以卖了他换点儿路费。王兰洲跟他讲话,他羞涩得像新媳妇,王兰洲本来已经感到奇怪了。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僮竟然脱光衣服躺着。王兰洲本意是买来供使唤,没有别的念头;但是如今他温顺地主动亲近,自己也就控制不住了。事后,小僮伏在枕头上暗暗哭泣。王兰洲就问:“你不愿意吗?”答:“不愿意。”问:“不愿意为什么先来亲近我?”答:“我的父亲在世时,他养的几个小奴仆,没有不在枕席上侍候的。有刚来羞愧拒绝的,就鞭打他,说:‘想想买你做什么?糊涂到这样!’由此知道奴仆服侍主人,本分应当这样,不这样就要挨打。所以不敢不自己献身。”王兰洲急忙起身推开枕头说:“可怕啊!”连忙叫船夫摇着橹,赶了一夜,追上他的母亲兄长,把小僮还给他们,并且赠送了五十两银子。王兰洲心里还不能安宁,又在悯忠寺礼拜忏悔,回来梦见伽蓝神对他说:“你犯了过错在顷刻之间就改正了,阴司还没有登记上簿册,可以不必亵渎佛祖了。”

戈东长前辈官翰林时,其太翁傅斋先生市上买一惨绿袍。一日鐍户出,归失其钥。恐误遗于床上,隔窗视之,乃见此袍挺然如人立,闻惊呼声乃仆。众议焚之。刘啸谷前辈时同寓,曰:“此必亡人衣,魂附之耳。鬼为阴气,见阳光则散。”置烈日中反覆曝数日,再置室中,密觇之,不复为祟矣。又东长头早童,恒以假发续辫。将罢官时,假发忽舒展蜿蜒,如蛇掉尾。不久即归田。是亦亡人之发,感衰气而变幻也。

注释

觇(chān):看,偷偷查看。

童:秃头,没有头发。

译文

戈东长前辈在翰林院任职时,他的祖父傅斋先生从市上买回一件暗绿色的袍子。有一天傅斋先生锁了门出去,回来时发现丢了钥匙。他以为钥匙忘在床上,就从窗户往里看,却看见那件绿袍直挺挺地像人似的站着,听到惊叫的声音才倒下了。大伙议论说烧掉它。刘啸谷前辈当时和傅斋先生住在一起,说:“这是死人穿过的衣服,魂魄还附在上面。鬼是阴气,见了阳光就散了。”把绿袍放在太阳下反复晒了几天,再放进屋里,然后悄悄察看,袍子不再作怪了。还有,戈东长前辈的头发早就掉光了,他常用假发续辫子。他将被罢官时,假发忽然自己舒展蜿蜒而动,好像蛇掉转尾巴一样。不久,他就罢官回乡了。这也是死人的头发,感受到了人的衰气而作起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