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六 · 滦 阳 消 夏 录 六(第20/28页)
先四叔父栗甫公,一日往河城探友。见一骑飞驰向东北,突挂柳枝而堕。众趋视之,气绝矣。食顷,一妇号泣来,曰:“姑病无药饵,步行一昼夜,向母家借得衣饰数事,不料为骑马贼所夺。”众引视堕马者,时已复苏。妇呼曰:“正是人也。”其袱掷于道旁,问袱中衣饰之数,堕马者不能答;妇所言,启视一一合。堕马者乃伏罪。众以白昼劫夺,罪当缳首,将执送官。堕马者叩首乞命,愿以怀中数十金,予妇自赎。妇以姑病危急,亦不愿涉讼庭,乃取其金而纵之去。叔父曰:“果报之速,无速于此事者矣。每一念及,觉在在处处有鬼神。”
注释
缳(huán)首:绞杀,用绳勒死。
译文
过世的四叔栗甫公,有一天到河城去看朋友。途中见一人骑马向东北飞奔,突然被柳枝挂下马来。众人跑过去看,已经断气了。过了大约一顿饭时,一个女人号哭着过来,说:“婆婆生病,没钱买药,我走了一天一夜,向娘家借了一点儿衣服首饰,打算换钱为婆母买药。不想被骑马贼抢走了。”众人带她去看坠马的人,这个人已经醒过来了。女人喊道:“就是他。”包袱就扔在了路边,众人们问坠马的人包袱里衣物首饰的数目,坠马的人答不上来;女人说的跟包袱里的完全一致。坠马的人不得不认罪。大家认为大白天抢劫,罪该绞死,要把他捆起来送往官府。坠马的人磕着头请求饶命,表示愿把身上带的几十两银子送给女人用来赎罪。妇人因婆婆病情危急,也不愿到公堂打官司,收了银子放他走了。叔父说:“因果报应的迅速,没有比这件事更快的了。每次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时时处处都有鬼神。”
齐舜庭,前所记剧盗齐大之族也。最剽悍,能以绳系刀柄,掷伤人于两三丈外。其党号之曰飞刀。其邻曰张七,舜庭故奴视之,强售其住屋广马厩,且使其党恐之曰:“不速迁,祸立至矣。”张不得已,携妻女仓皇出,莫知所适,乃诣神祠祷曰:“小人不幸为剧盗逼,穷迫无路。”敬植杖神前,视所向而往。杖仆向东北,乃迤逦行乞至天津。以女嫁灶丁,助之晒盐,粗能自给。三四载后,舜庭劫饷事发,官兵围捕,黑夜乘风雨脱免。念其党有在商舶者,将投之泛海去。昼伏夜行,窃瓜果为粮,幸无觉者。一夕,饥渴交迫,遥望一灯荧然。试叩门,一少妇凝视久之,忽呼曰:“齐舜庭在此。”盖追缉之牒,已急递至天津,立赏格募捕矣。众丁闻声毕集。舜庭手无寸刃,乃弭首就擒。少妇即张七之女也。使不迫逐七至是,则舜庭已变服,人无识者;地距海口仅数里,竟扬帆去矣。
注释
迤逦:缓行貌。
灶丁:煮盐工。
弭(mǐ)首:俯首,降服。
译文
齐舜庭是前面所讲过的大盗贼齐大的同族。他最剽悍,用绳子系住刀把,在两三丈远之外就能投刀伤人。他的同伙称他为“飞刀”。他的邻居叫张七,齐舜庭一向把他当奴仆看待,强迫张七把住房卖给他扩宽马厩,还指使同伙威吓张七:“不赶紧迁走,大祸马上临头。”张七迫不得已,带着妻子儿女仓皇地逃出家门,不知到哪里是好,来到神祠祷告:“小人不幸,被强盗逼迫,走投无路了。”然后恭恭敬敬把一根木棍立在神灵面前,看木棍倒向何方就往何方走。结果木棍倒向东北方,于是张七带着一家人坎坎坷坷、沿途乞讨到了天津。在天津把女儿嫁给了一个盐丁,帮着晒盐,勉强能维持生计。三四年之后,齐舜庭打劫饷粮的事情败露了,官兵围捕他,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刮着风,又下着雨,他于是乘着风雨逃脱了。想到他的同伙有在商船上的,他就去投奔他这个同伙,渡海逃走。于是他白天躲藏起来晚上赶路,偷瓜果充饥,侥幸没被人发现。一天晚上,他又饥又渴,远远地看见有一盏昏昏的灯光。他走过去试着敲了敲门,一个少妇久久地盯着他看,忽然大声叫道:“齐舜庭在这里!”大概追捕他的公文,已经急速送到了天津,悬赏捉拿他。盐丁们听到叫喊声马上聚集来,齐舜庭手无寸铁,只好束手就擒。这个叫喊的少妇就是张七的女儿。假如不是把张七逼迫到这里来,那么齐舜庭已变换了装束,根本无人认识他;这里离海口又只有几里路,他就会扬帆出海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