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 如 是 我 闻 四(第9/34页)

新城王符九言:其友人某,选贵州一令。贷于西商,抑勒剥削,机械百出。某迫于程限,委曲迁就,而西商枝节益多。争论至夜分,始茹痛书券。计券上百金,实得不及三十金耳。西商去后,持金贮箧,方独坐太息,忽闻檐上人语曰:“世间无此不平事!公太柔懦,使人愤填胸臆。吾本意来盗公,今且一惩西商,为天下穷官吐气也。”某悸不敢答。俄屋角窸窣有声,已越垣径去。次日,闻西商被盗,并箧中新旧借券,皆席卷去矣。此盗殊多侠气,然亦西商所为太甚,干造物之忌,故鬼神巧使相值也。

译文

新城人王符九说:他的朋友某人,被任命为贵州的县令。向一个山西商人借钱,商人趁机盘剥勒索,使出各种各样克扣的诡计。朋友迫于启程期限已到,委曲迁就,而商人愈发节外生枝。争执到深夜,朋友只得忍痛写了借据。借据上写的是一百两银子,实际上拿到的不足三十两。商人离去后,朋友将银两收进箱子里,正独自一个坐着叹气,忽然听房檐上有人说:“世上没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先生太软弱可欺了,让人义愤填膺。我本来打算来偷你,今天还是惩罚一下那个商人,为天下的穷官出口气。”朋友吓得没敢搭话,只听到屋角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盗贼已越墙而去。第二天,听说那个山西商人被盗了,箱子里新旧借据都被席卷而去。这个盗贼真够侠义,然而也是因为那个商人做事也太过分了,他冒犯了造物主的忌讳,所以鬼神巧妙地让他付出了代价。

许文木言:其亲串有新得官者,盛具牲醴享祖考。有巫能视鬼,窃语人曰:“某家先灵受祭时,皆颜色惨沮,如欲下泪。而后巷某家之鬼,乃坐对门屋脊上,翘足而笑。是何故也?”后其人到官未久,即伏法。始悟其祖考悲泣之由。而某甲之喜,则终不解。久而有知其阴事者曰:“某甲女有色,是尝遣某妪诱以金珠,同宿数夕。人不知而鬼知也。谁谓冥冥中可堕行哉!”

注释

牲醴(lǐ):指祭祀用的牺牲和甜酒。

译文

许文木说:他的一个亲戚刚刚得了官职,准备了丰盛的祭品祭祀祖先。有个巫师能看到鬼,悄悄对人说:“某人家的先灵们受祭时,都神色沮丧,好像要掉泪的样子。而后巷某甲的鬼魂,却坐在他家对门的屋脊上,翘着脚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是什么缘故呢?”后来,这个新官到任不久,就犯罪伏法。人们这才悟出他家祖先们悲哭的原由。可是,某甲为何高兴,却一直没法解释。过了很久,有知道新官隐私的人说:“某甲的女儿有姿色,他曾经让某个老妇用金钱珠宝买通,陪他睡了几个晚上。人不知道而鬼却知道。谁说暗地里就能做缺德的事啊!”

王梅序孝廉言:交河城西有古墓,林木丛杂,云藏妖魅,犯之者多患寒热,樵牧弗敢近。一老儒耿直负气,由所居至县城,其地适中,过必憩息,偃蹇傲睨,竟无所见闻。如是数年。一日,又坐墓侧,袒裼纳凉,归而发狂,谵语曰:“曩以汝为古君子,故任汝放诞,未敢侮汝。汝近乃作负心事,知从前规言矩步,皆貌是心非,今不复畏汝矣。”其家再三拜祷,昏愦数日始痊。自是索然气馁,每经其地,辄俯首疾趋。观此知魅不足畏,心苟无邪,虽凌之而不敢校;亦观此而知魅大可畏,行苟有玷,虽秘之而皆能窥。

注释

偃蹇(jiǎn)傲睨:偃蹇,骄横傲慢,盛气凌人。傲睨,傲慢斜视,骄傲。

袒裼(xī):脱去或敞开上衣,露出身体的一部分。

译文

王梅序举人说:交河县城西面有古墓,树木丛生,传说里面藏着妖怪,冒犯妖怪的人大都会得寒热病,樵夫牧童都不敢靠近。有个老儒耿直,脾气也大,从他家到县城,古墓刚好在半路上,他每次经过都要在这里休息,态度傲慢,根本不讲什么礼节,可是竟然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就这样过了几年。一天,他又坐在墓旁,解开衣服乘凉,回到家就发了狂症,说着疯话:“以前把你当作古君子,所以任凭你放诞,不敢冒犯你。你最近做了亏心事,才知道以前你堂堂正正的行为,都是装出来的,现在不再怕你了。”家里人再三地拜求祈祷,老儒还是昏昏沉沉好几天才痊愈。从此以后,他气馁胆虚,每次经过那个地方,就低着头急步走过。由此看来,妖怪并不可怕,只要心中无邪,就是冒犯它,也不敢和你计较;同时也可知妖怪很可怕,只要行为稍有污点,即使很隐秘,它也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