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一 · 槐 西 杂 志 一(第12/45页)
姚安公监督南新仓时,一厫后壁,无故圮。掘之,得死鼠近一石,其巨者形几如猫。盖鼠穴壁下,滋生日众,其穴亦日廓,廓至壁下全空,力不任而覆压也。公同事福公海曰:“方其坏人之屋,以广己之宅,殆忘其宅之托于屋也耶?”余谓李林甫、杨国忠辈尚不明此理,于鼠乎何尤!
注释
厫(áo):围起的圆仓。
李林甫、杨国忠:唐代奸相。
译文
我的父亲姚安公任南新仓监督时,一个仓库的后墙无故倒塌了。挖开来一看,发现的死鼠将近一担,大的几乎有猫那样大。这大概是因为老鼠长期在墙下打洞,繁殖得越来越多,洞也越打越大,以至于这堵墙下全被掏空了,粮仓承受不了,终于倒塌了。先父的同事福海公说:“老鼠破坏别人房屋,扩大自己的洞穴时,可能忘了自己的洞穴是依赖房屋而存在的吧?”我认为,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尚且不明白这番道理,又怎么能苛求老鼠呢!
先曾祖润生公,尝于襄阳见一僧,本惠登相之幕客也。述流寇事颇悉,相与叹劫数难移。僧曰:“以我言之,劫数人所为,非天所为也。明之末年,杀戮淫掠之惨,黄巢流血三千里,不足道矣。由其中叶以后,官吏率贪虐,绅士率暴横,民俗亦率奸盗诈伪,无所不至。是以下伏怨毒,上干神怒,积百年冤愤之气,而发之一朝。以我所见闻,其受祸最酷者,皆其稔恶最甚者也。是可曰天数耶?昔在贼中,见其缚一世家子,跪于帐前,而拥其妻妾饮酒,问:‘敢怒乎?’曰:‘不敢。’问:‘愿受役乎?’曰:‘愿。’则释缚使行酒于侧。观者或太息不忍。一老翁陷贼者曰:‘吾今乃始知因果。是其祖尝调仆妇,仆有违言,箠而缚之槐,使旁观与妇卧也。即是一端,可类推矣。”座有豪者曰:“巨鱼吞细鱼,鸷鸟搏群鸟,神弗怒也,何独于人而怒之?”僧掉头曰:“彼鱼鸟耳,人鱼鸟也耶?”豪者拂衣起。明日,邀客游所寓寺,欲挫辱之。已打包去,壁上大书二十字曰:“尔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说,楼下寂无人,楼上有明月。”疑刺豪者之阴事也。后豪者卒覆其宗。
注释
惠登相:号过天星,明末人。崇祯初起义,后为豫楚十三家之一,并属罗汝才九营,活跃于豫楚一带。崇祯十一年(1638),随罗汝才伪降,屯驻均州。再起后,又随罗汝才转战兴山、彝陵一带。十三年(1640),遭杨嗣昌联军围堵,降于左良玉,此后一直为左良玉副将,任总兵,左良玉死,引兵离去,不久病死。
黄巢(820—884):唐末农民起义的领袖人物。
译文
我的曾祖父润生公,曾经在襄阳遇见一个僧人,本来是惠登相幕下的僚属。说到流寇的事,他讲述得相当详细,大家都一起感叹劫数难逃。僧人说:“按我的看法,劫数是人自己造成的,并非上天所为。明朝末年,杀人奸淫抢掠的残酷程度,连黄巢那时所谓的杀人流血三千里,都不能相比。原因是明朝中叶以后,官吏都贪污枉法,地主富豪都残暴横行,社会风气也是奸诈偷窃欺骗成风,无所不至。所以下面百姓蕴积着怨恨,上面引起天神的愤怒,百年来积下的冤枉怨愤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以我的所见所闻,受到灾祸最残酷的人,都是作恶最多的人。这能说是天命吗?那时我在流寇的据点里,看到他们绑住一个贵族官僚的公子,要他跪在军营帐篷前面,他们抱着他的妻子姬妾饮酒,问这个公子:‘你敢生气吗?’公子说:‘不敢。’又问:‘你愿意做奴才吗?’答说:‘愿意。’于是给公子松绑,叫他在旁边斟酒侍候。看到这些的人,有人感叹,觉得于心不忍。有个被困在流寇营里的老人说:‘我今天才明白因果报应了。’原来这个公子的祖父曾经调戏仆人的老婆,仆人发牢骚,被主人打了一顿,绑在槐树上,让他在旁边看着主人和仆人老婆睡觉。就从这一件事,可以类推其他的事情了。”在座的一个富豪说:“大鱼吃小鱼,老鹰抓群鸟,神灵都不发怒,你为什么只是谴责人呢?”僧人转过头去说:“那些是鱼类、鸟类,人难道是鱼是鸟吗?”富豪生气地站起来就走了。第二天,这个富豪找了人,冲到僧人借住的寺院,想羞辱僧人一番。谁知僧人已经带着行李离开了,只见墙上写了二十个大字:“尔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说。楼下寂无人,楼上有明月。”大家疑心这是讽刺富豪暗中干的坏事。后来,这个富豪终于被灭了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