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一 · 槐 西 杂 志 一(第38/45页)

,车马颇为阻滞。有李秀者,御空车自固安返。见少年约十五六,娟丽如好女,蹩躠泥涂,状甚困惫。时日已将没,见秀行过,有欲附载之色,而愧沮不言。秀故轻薄,挑与语,邀之同车。忸怩而上。沿途市果饵食之,亦不甚辞。渐相软款,间以调谑。面頳微笑而已。行数里后,视其貌似稍苍,尚不以为意。又行十馀里,暮色昏黄,觉眉目亦似渐改。将近南苑之西门,则广颡高颧,鬑鬑有须矣。自讶目眩,不敢致诘。比至逆旅下车,乃须鬓皓白,成一老翁,与秀握手作别曰:“蒙君见爱,怀感良深。惟暮齿衰颜,今夕不堪同榻,愧相负耳。”一笑而去,竟不知为何怪也。秀表弟为余厨役,尝闻秀自言之。且自悔少年无状,致招狐鬼之侮云。

注释

沮洳(rù):低湿。

蹩躠(bié xiè):跛行。

颡(sǎnɡ):额,脑门儿。

鬑鬑(lián):有一些胡子,须发稀少的样子。

译文

从黄村到丰宜门,老百姓叫做南西门。共有四十里。此地是泉水河沟的源头,河汊水沟交错如网,积雨后道路泥泞,车马行走很不方便。有个叫李秀的人,驾着空车从固安回家。途中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清秀苗条,像个漂亮女子,正艰难地在泥路上走,看样子已经十分疲惫。当时天色已晚,少年见李秀顺路空车,流露出搭车的意思,但是害羞没有开口。李秀向来轻薄,主动说话挑逗少年,邀他上车。少年羞答答地上了车。沿途李秀买了一些果品给少年吃,少年也没怎么推辞。李秀渐渐地甜言蜜语与少年调情,少年也只是红着脸微笑而已。走了几里路后,少年的相貌似乎苍老了一些,一时还没有在意。又走了十几里路,暮色昏黄,李秀觉得少年的眉目似乎渐渐变了。将近南苑西门的时候,少年已经宽脑门、高颧骨,长出胡须来了。他惊讶自己可能是眼花,没敢多问。等到了旅店下车,少年已经须发全白,完全是个老翁了。老翁与李秀握手告别说:“承蒙您喜欢,十分感动。只是垂暮之年,颜色衰败,今晚是不堪与君同床了。辜负了你的盛情,真是惭愧!”朝李秀一笑,转身离去,到底不知道是什么精灵鬼怪。李秀的表弟是我的厨师,曾经听李秀亲口讲述这件怪事。李秀自己讲述这件事时,表示很后悔年轻时荒唐,才招来了狐鬼的捉弄。

文安王岳芳言:有杨生者,貌姣丽,自虑或遇强暴,乃精习技击,十六七时,已可敌数十人。会诣通州应试,暂住京城。偶独游陶然亭,遇二回人强邀入酒肆。心知其意,姑与饮啖,且故索珍味食。二回人喜甚,因诱至空寺,左右挟坐,遽拥于怀。生一手按一人,并踣于地,以足踏背,各解带反接,抽刀拟颈曰:“敢动者死!”褫其下衣,并淫之,且数之曰:“尔辈年近三十,岂足供狎昵!然尔辈污人多矣,吾为孱弱童子复仇也。”徐释其缚,掉臂径出。后与岳芳同行,遇其一于途。顾之一笑,其人掩面鼠窜去。乃为岳芳具道之。岳芳曰:“戕命者使还命,攘财者使还财,律也,此当相偿者也。惟淫人者有治罪之律,无还使受淫之律,此不当偿者也。子之所为,谓之快心则可,谓之合理则未也。”

译文

文安人王岳芳说:有个姓杨的书生,长得很漂亮,他担心可能遇到强暴,就精练武艺,十六七岁时,就已能抵挡几十个人了。他去通州应考,在京城暂住。偶然一个人到陶然亭游玩,遇到两个回民,强拉他到酒店喝酒。杨某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姑且与他们吃喝,并故意点很贵的菜。两个回民非常高兴,把他骗到一座空庙里,一左一右挟制他坐着,随即把他拥到怀里。杨生一手一个,把两人按在地上,用脚踏住他们的脊背,解下他们的裤带,反绑了两手,抽出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说:“谁敢动就要他的命!”他扒下两人的裤子,侮辱了一番,教训他们说:“你们近三十岁了,哪里值得玩弄!不过你们玷污的人太多了,我要为被你们污辱的孩子们报仇。”说完,从容地给他俩松了绑,一甩胳膊径直离去。后来,杨生与王岳芳同行,在路上碰上了两个回民中的一个。杨生向他微微一笑,那人吓得抱头鼠窜。杨生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了王岳芳。王岳芳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律令规定这是应该偿还的。只有奸淫别人,另外又有判罪的律条,没有让奸污人的反过来受奸淫的律条,这是不该偿还的。你这么做,痛快倒是痛快,说它合理就不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