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一 · 槐 西 杂 志 一(第43/45页)
陈裕斋言:有僦居道观者,与一狐女狎,靡夕不至。忽数日不见,莫测何故。一夜,搴帘含笑入。问其旷隔之由。曰:“观中新来一道士,众目曰仙。虑其或有神术,姑暂避之。今夜化形为小鼠,自壁隙潜窥,直大言欺世者耳。故复来也。”问:“何以知其无道力?”曰:“伪仙伪佛,技止二端:其一故为静默,使人不测;其一故为颠狂,使人疑其有所托。然真静默者,必淳穆安恬,凡矜持者伪也;真托于颠狂者,必游行自在,凡张皇者伪也。此如君辈文士,故为名高,或迂僻冷峭,使人疑为狷;或纵酒骂座,使人疑为狂,同一术耳。此道士张皇甚矣,足知其无能为也。”时共饮钱稼轩先生家。先生曰:“此狐眼光如镜,然词锋太利,未免不留馀地矣。”
译文
陈裕斋说:有个人借住在道观里,跟一个狐女相好,狐女没有一夜不来。忽然狐女好几天没来,猜不出是为什么。一天晚上,狐女掀开门帘笑嘻嘻进屋。问她几天没来的缘故,狐女说:“道观里新来了个道士,众人都把他看成是神仙。我担心他真有神术,所以暂避一时。今天晚上,我变幻成一只小老鼠,从墙洞偷偷地观察他,原来这道士不过吹牛骗人罢了。所以我又来了。”那人问:“你凭什么说他没有道力?”狐女说:“凡是伪仙伪佛,大抵只有两套伎俩:一种是假装沉默,让人揣摩不透;另一种是假装颠狂,让人疑心他真的有所倚仗。然而,真正静默的人,必然表现为淳朴、肃穆、闲适、恬静,凡是装腔作势的就是假的;真正依托颠狂状态的人,一定是言语行动真实自然,凡是东张西望、神情不安的就是假的。比如像您这样的文士,故作高傲,有的迂腐孤僻,使人觉得他耿直;或者借酒骂人,让人觉得他有些狂放,这是同一种把戏。这个道士东张西望,太明显了,我断定他没有什么本事。”当时,几个人一起在钱稼轩先生家喝酒。钱先生说:“这个狐女眼光明亮如镜,然而词锋过于尖刻,未免不给别人留有馀地呵。”
司爨者曹媪,其子僧也。言尝见粤东一宦家,到寺营斋,云其妻亡已十九年。一夕,灯下见形曰:“自到黄泉,无时不忆,尚冀君百年之后,得一相见。不意今配入转轮,从此茫茫万古,无复会期。故冒冥司之禁,赂监送者来一取别耳。”其夫骇痛,方欲致词,忽旋风入室卷之去,尚隐隐闻泣声。故为饭僧礼忏,资来世福也。此夫此妇,可谓两不相负矣。《长恨歌》曰:“但令心如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安知不以此一念,又种来世因耶!
注释
《长恨歌》: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篇叙事诗。作于元和元年(806),全诗形象地叙述了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诗的主题是“长恨”。该诗对后世诸多文学作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译文
我的厨师曹老婆子,她的儿子是个和尚。他说曾经见到一位粤东籍的官员,到寺里办斋做佛事,说他的妻子已经死了十九年。一天夜晚,妻子在灯下现形,对他说:“自从到了黄泉,我无时不在思念郎君,还指望郎君百年之后,夫妻得以相见。不料今日被送入转轮投生,从此茫茫万古,再也没有相见之期。因此,我才冒着冥司的禁令,买通了监送我的鬼卒,来与郎君道别。”他又惊讶又悲伤,正要与妻子说话,忽然一阵旋风进屋将妻子卷走,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妻子的哭泣声。所以他才来寺庙施舍功德做法事忏悔,修来世之福。这对夫妇,可谓两不相负啊。白居易的《长恨歌》说:“但令心如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怎么能知道不是因为这一念,又种下来世的姻缘呢!
《桂苑丛谈》记李卫公以方竹杖赠甘露寺僧,云此竹出大宛国,坚实而正方,节眼须牙,四面对出云云。案,方竹今闽、粤多有,不为异物。大宛即今哈萨克,已隶职方,其地从不产竹,乌有所谓方者哉!又《古今注》载乌孙有青田核,大如六升瓠。空之以盛水,俄而成酒。案,乌孙即今伊犁地。问之额鲁特,皆云无此。又《杜阳杂编》载元载造芸晖堂于私第。芸香,草名也,出于阗国,其香洁白如玉,入土不朽烂;舂之为屑,以涂其壁,故号曰芸晖。于阗即今和阗地,亦未闻此物。惟西域有草名玛努,根似苍术。番僧焚以供佛,颇为珍贵。然色不白,亦不可泥壁。均小说附会之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