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一 · 槐 西 杂 志 一(第41/45页)
同郡某孝廉未第时,落拓不羁,多来往青楼中。然倚门者视之,漠然也。惟一妓名椒树者此妓佚其姓名,此里巷中戏谐之称也。独赏之,曰:“此君岂长贫贱者哉!”时邀之狎饮,且以夜合资供其读书。比应试,又为捐金治装,且为其家谋薪米。孝廉感之,握臂与盟曰:“吾傥得志,必纳汝。”椒树谢曰:“所以重君者,怪姊妹惟识富家儿;欲人知脂粉绮罗中,尚有巨眼人耳。至白头之约,则非所敢闻。妾性冶荡,必不能作良家妇;如已执箕帚,仍纵怀风月,君何以堪!如幽闭闺阁,如坐囹圄,妾又何以堪!与其始相欢合,终致仳离,何如各留不尽之情,作长相思哉。”后孝廉为县令,屡招之不赴。中年以后,车马日稀,终未尝一至其署。亦可云奇女子矣。使韩淮阴能知此意,乌有“鸟尽弓藏”之憾哉!
注释
执箕帚:古时借指充当臣仆或妻子。
仳(pǐ)离:夫妻离散,特指妻子被遗弃。
“韩淮阴”二句:韩淮阴,指韩信。韩信(约前231—前196),淮阴(今江苏淮安)人,与萧何、张良并列为汉初三杰。曾先后为齐王、楚王,后贬为淮阴侯。后吕后与萧何合谋,诬其谋反,骗入长乐宫,斩于钟室。参见《史记·淮阴侯列传》。鸟尽弓藏,鸟没有了,弓也就藏起来不用了,比喻事情成功之后,把曾经出过力的人一脚踢开。
译文
我同郡的一位举人考取功名前,穷困潦倒,放荡不羁,常来往于妓院。然而烟花女子都不怎么搭理他。只有一个叫椒树的妓女这个妓女已不知姓名,这个名字是妓院里的人给她起的绰号。赏识他,说:“这位郎君怎么会长久地贫穷下去呢!”时常请他来宴饮亲热,并且拿出接客的钱资助他读书。等到应考时,椒树又出钱为他准备行装,还为他家准备了柴米油盐。举人感激她,拉着椒树的手发誓说:“倘若我得到一官半职,一定娶你为妻。”椒树辞谢说:“我所以器重您,只是怪姐妹们只认识富家儿;我想让人们明白,在敷脂粉、穿绸缎的女人里,也有慧眼识贤的人。至于白头偕老的约定,我是不敢想的。我性情放荡,必定当不成良家妇女;如果我成了您的妻子,依然纵情声色,您怎么受得了!如果把我幽禁在闺阁中,我就像进了监狱,我怎么受得了!与其开始欢合,最终离异,还不如互留相思之情,作为长久的思念。”后来,这个举人官居县令,他多次请椒树来,椒树都没有答应。后来,椒树年纪大了,门前车马渐渐稀少,她也没有到县衙去过一次。这也可称得上是一位奇女子了。假如当年淮阴侯韩信能够体会这层意思,哪里还会有“飞鸟尽,良弓藏”的遗憾呢!
胶州法南野,飘泊长安,穷愁颇甚。一日,于李符千御史座上,言曾于泺口旅舍见二诗,其一曰:“流落江湖十四春,徐娘半老尚风尘。西楼一枕鸳鸯梦,明月窥窗也笑人。”其二曰:“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鬓鸦。多谢西川贵公子,肯持红烛赏残花。”不署年月姓名,不知谁作也。余曰:“此君自寓坎坷耳。然五十六字足抵一篇《琵琶行》矣。”
注释
泺(luò)口:在今山东济南以西。
《琵琶行》:原作《琵琶引》,唐代诗人白居易所作。作品借叙述琵琶女的高超演技和她的凄凉身世,抒发了作者个人政治上受打击、遭贬斥的抑郁悲凄之情。行,又叫“歌行”,源于汉魏乐府,篇幅较长,句式灵活,平仄不拘,用韵富于变化,可多次换韵。
译文
胶州人法南野,在长安城流浪漂泊,十分穷困潦倒。一天,他在御史李符千家中做客时,说他曾在泺口旅馆见过两首诗,第一首说:“流落江湖十四春,徐娘半老尚风尘。西楼一枕鸳鸯梦,明月窥窗也笑人。”第二首说:“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鬓鸦。多谢西川贵公子,肯持红烛赏残花。”诗后没有署年月、姓名,不知道是谁写的。我说:“这是您自己寄托坎坷的遭遇而已。不过这五十六个字,能够抵得上白居易的《琵琶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