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五 · 姑 妄 听 之 一(第2/38页)
剞劂(jī jué):指雕板,刻印。
弁:书籍或长篇文章的序文、引言。
乾隆癸丑:乾隆五十八年(1793)。
译文
我的性格甘于寂寞,不愿意自己闲着。书籍笔墨等,自从我上学读书起,就从没有几十天离开过。三十岁之前,我讲究钻研考证的学问,平常坐的地方,各种典籍像獭祭一样环绕着。三十岁以后,我的文章传扬于天下,更注重文字修饰,常常彻夜构思。五十岁以后,负责主管编辑整理秘籍,又回过头来讲求考证。如今老了,再也没有当年的兴致了,只是偶尔拿过纸笔,追写旧闻,姑且用来消磨时光而已。所以在写成《滦阳消夏录》等三本书之后,又有了这个集子。缅怀古时的作者,如王仲任、应仲远,他们的著作引经据典,博采兼收;陶渊明、刘敬叔、刘义庆等人的著作,风格简淡、自然而妙趣深远。我实在不敢狂妄地以先贤自比,但是本书的大旨则期望不要违背风俗教化。至于挟嫌报复、颠倒是非,像魏泰、陈善那样的做法,我自信是没有的。恰好盛子松要给我出版这本书,因此写几句话放在前面。因为本书的素材大多是来自于传闻,于是便取《庄子》中的一句话,定名为《姑妄听之》。乾隆五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观弈道人自题。
冯御史静山家,一仆忽发狂自挝,日作谵语云:“我虽落拓以死,究是衣冠。何物小人,傲不避路?今惩尔使知。”静山自往视之,曰:“君白昼现形耶?幽明异路,恐于理不宜。君隐形耶?则君能见此辈,此辈不能见君,又何从而相避?”其仆俄如昏睡,稍顷而醒,则已复常矣。
门人桐城耿守愚,狷介自好,而喜与人争礼数。余尝与论此事,曰:“儒者每盛气凌轹,以邀人敬,谓之自重。不知重与不重,视所自为。苟道德无愧于圣贤,虽王侯拥彗不能荣,虽胥靡版筑不能辱。可贵者在我,则在外者不足计耳。如必以在外为重轻,是待人敬我我乃荣,人不敬我我即辱,舆台仆妾皆可操我之荣辱,毋乃自视太轻欤?”守愚曰:“公生长富贵,故持论如斯。寒士不贫贱骄人,则崖岸不立,益为人所贱矣。”余曰:“此田子方之言,朱子已驳之,其为客气不待辨。即就其说而论,亦谓道德本重,不以贫贱而自屈;非毫无道德,但贫贱即可骄人也。信如君言,则乞丐较君为更贫,奴隶较君为更贱,群起而骄君,君亦谓之能立品乎?先师陈白崖先生,尝手题一联于书室曰:‘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斯真探本之论,七字可以千古矣!”
注释
狷(juàn)介:性情正直,洁身自好,不与人苟合。
凌轹(lì):欺压,排挤。
王侯拥彗不能荣:出自《史记·高祖本纪》:“后高祖朝,太公拥彗却行。”彗,扫帚。
胥靡版筑不能辱:胥靡,服劳役的奴隶。此指傅说。版筑,筑土墙,即在夹版中填入泥土,用杵夯实。傅说,殷商时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及军事家。辅佐殷商高宗武丁安邦治国,创造了“武丁中兴”的盛世。相传傅说为筑墙的奴隶,武丁梦而求之,乃于傅岩得之。《孟子·告子》中有“傅说举于版筑之间”。
舆台:古代奴隶社会中两个低等级的名称。后来泛指奴仆及地位低下的人。
田子方:名无择,字子方,魏国人。是孔子弟子子贡的学生。道德学问闻名于诸侯,魏文侯慕名聘他为师,执礼甚恭。
译文
冯静山御史家有个仆人忽然发狂,一边打自己的嘴巴,一边说胡话道:“我虽然潦倒不得志一直到死,毕竟还是有头有脸的。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狂傲不给我让路?今天要惩罚你,让你知道。”冯静山亲自跑去探望,说:“您是在白天显形吗?阴间与阳间有别,您这样做恐怕不合适。您是隐形吗?那么您能看见这些仆人,这些仆人却看不见您,他们又怎么回避呢?”他的仆人随即就像昏睡的样子,不久便醒过来,恢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