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六 · 姑 妄 听 之 二(第17/33页)

丁御史芷谿言:曩在天津,遇上元,有少年观灯夜归,遇少妇甚妍丽,徘徊岐路,若有所待,衣香髻影,楚楚动人。初以为失侣之游女,挑与语,不答;问姓氏里居,亦不答。乃疑为幽期密约迟所欢而未至者,计可以挟制留也,邀至家少憩。坚不肯。强迫之同归。柏酒粉团,时犹未彻,遂使杂坐妻妹间,联袂共饮。初甚䩄觍,既而渐相调谑,媚态横生,与其妻妹互劝酬。少年狂喜,稍露留宿之意,则微笑曰:“缘蒙不弃,故暂借君家一卸妆。恐火伴相待,不能久住。”起解衣饰卷束之,长揖径行,乃社会中拉花者也。秧歌队中作女妆者,俗谓之拉花。少年愤恚,追至门外,欲与斗。邻里聚问,有亲见其强邀者,不能责以夜入人家;有亲见其唱歌者,不能责以改妆戏妇女,竟哄笑而散。此真侮人反自侮矣。

注释

柏酒:柏叶酒。古代习俗,谓春节饮之,可以辟邪。

彻:撤去。

译文

丁芷谿御史说:从前在天津时,正逢上元节,有个年轻人晚上观灯后回家,遇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在岔路口徘徊,好像在等什么人,她的衣服发出幽香,头上的发髻高耸,在夜幕中影影绰绰,更显得楚楚动人。年轻人开始以为她是跟伙伴走散了的观灯女子,故意与她搭话,她不回答;问她姓什么住在哪里,她也不说。于是年轻人猜疑她是与人私下里约会,相好的没有到,觉得可以用这一点要挟她,让她留下来,就邀请她到自己家稍微休息一下。女子坚决不肯。年轻人强逼着她与自己一道回家。家里过节的宴席还没散,于是让她夹坐在自己的妻子和妹妹中间,一起饮酒。她开始还很腼腆,过了一会儿就互相开起玩笑来,只见她美目顾盼,仪态万方,与妻子妹妹互相劝酒。年轻人高兴坏了,稍稍吐露出想留她住下的意思,她却微笑着说:“因为你盛情邀请,所以我暂时借你家卸一下妆。怕伙伴们在等,我不能久留了。”她站起来解开外衣,和首饰卷在一起,作了一个长揖就往外走,原来是乡里演社戏团队里的拉花。秧歌队里装女子的男人,俗称为“拉花”。年轻人怒气冲天,追到门外想打架。邻居们一起聚拢来询问事情原委,有人亲眼看到是年轻人强逼他来的,所以不能说他夜晚私闯人家;有人又亲眼见到他唱歌,所以也不能责怪他改扮妆束调戏妇女,最后众人哄笑而散。这真是本来想侮辱人,反而侮辱了自己。

老仆卢泰言:其舅氏某,月夜坐院中枣树下,见邻女在墙上露半身,向之索枣。扑数十枚与之。女言今日始归宁,兄嫂皆往守瓜,父母已睡。因以手指墙下梯,斜盼而去。其舅会意,蹑梯而登。料女甫下,必有几凳在墙内,伸足试踏,乃踏空堕溷中。女父兄闻声趋视,大受箠楚。众为哀恳乃免。然邻女是日实未归,方知为魅所戏也。前所记骑牛妇,尚农家子先挑之;此则无因而至,可云无妄之灾。然使招之不往,魅亦何施其技?仍谓之自取可矣。

注释

溷(hùn):厕所。

译文

我家的老仆人卢泰说:他有个堂舅,月明之夜坐在院子里枣树下,见邻居的女儿从院墙上探出半截身子,伸出手向他要枣吃。堂舅打了几十个枣子给了她。邻女称今天刚回到娘家来,兄嫂到地里看瓜去了,父母也已经睡下。说完,用手指了指墙下的梯子,递了个眼色离开了。堂舅会意,蹬着梯子爬上了墙头。他估计邻女刚刚下去,墙那边肯定会有板凳之类的,就伸脚去踩,结果一脚踩空,掉进了粪坑。邻女的父亲和哥哥听到声音,忽忙跑出来观看,他挨了一顿痛打。幸亏众人为他求情才算完。但是那天邻女根本没有回娘家,他这才知道是被鬼魅捉弄了。前面我曾经记录过一个骑牛女子的故事,那个农家子先去挑逗人家,才遭到戏弄;而这位堂舅并没有先去招惹谁,却也遭到戏弄,真可以说是飞来横祸啊。然而,假如人家招唤他,他也不动心,鬼魅怎么实施诡计呢?所以,还是说他咎由自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