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六 · 姑 妄 听 之 二(第32/33页)
朱青雷言:李华麓在京,以五百金纳一姬。会以他事诣天津,还京之日,途遇一友,下车为礼。遥见姬与二媒媪同车驰过。大骇愕,而姬若弗见华麓者。恐误认,思所衣绣衫又己所新制,益怀疑,草草话别。至家,则姬故在。一见,即问:“尔先至耶?媒媪又将尔嫁何处?”姬仓皇不知所对。乃怒遣家僮呼其父母来领女。父母狼狈至。其妹闻姊有变,亦同来。入门则宛然车中女,其绣衫乃借于姊者,尚未脱。盖少其姊一岁,容貌略相似也。华麓方跳踉如虓虎,见之省悟,嗒然无一语。父母固诘相召意,乃述误认之故,深自引愆。父母亦具述方鬻次女,借衣随媒媪同往事。问价几何,曰:“三百金,未允也。”华麓冁然,急开箧取五百金置几上曰:“与其姊同价可乎?”顷刻议定,留不遣归,即是夕同衾焉。风水相遭,无心凑合。此亦可为佳话矣。
注释
嗒(tà)然:形容懊丧的神情。
愆(qiān):罪过,过失。
冁(chǎn)然:笑的样子。
译文
朱青雷说:李华麓在京城,花五百两银子纳了个妾。正好他有事到天津,回京城那天,途中遇到一个朋友,下车见礼。远远看见自己的妾和两个媒婆坐着一辆车子过去。李华麓大惊,妾却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他以为认错了人,可是妾穿的衣服还是他给新做的,心里更加猜疑,和朋友草草告别。到了家,妾还在。李华麓一见妾便问:“你先回来了吗?媒婆又想把你嫁到哪儿?”妾慌慌张张不知如何回答。李华麓发怒打发家僮去叫妾的父母来领她走。妾的父母狼狈地赶来。妾的妹妹听说姐姐出了事,也一起来了。进门一看,就是车里那个女子,身上穿的绣衫是跟姐姐借来的,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原来她比姐姐小一岁,长相差不多。李华麓正在像老虎一样发怒咆哮,见了妾的妹妹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耷拉下脑袋一声不吭了。妾的父母追问找他们来干什么,他说了认错人的事,诚恳道歉。妾的父母也一五一十说了要卖二女儿,借了衣服和媒婆同去的事。李华麓问卖了多少钱,她父母答:“三百两银子,我们还没答应。”李华麓笑着急忙打开箱子取出五百两银子,放在桌上,说:“和她姐姐一样的价,行么?”顷刻之间这事就定下来了,他把妾的妹妹也留了下来,当天晚上就和她同床共寝了。恰如风和水偶然相遇,无意地凑到一起。这也可以说是一段佳话。
刘东堂言:狂生某者,性悖妄,诋訾今古,高自位置。有指摘其诗文一字者,衔之次骨,或至相殴。值河间岁试,同寓十数人,或相识,或不相识,夏夜散坐庭院纳凉。狂生纵意高谈,众畏其唇吻,皆缄口不答。惟树后坐一人,抗词与辩,连抵其隙,理屈词穷,怒问:“子为谁?”暗中应曰:“仆焦王相也。河间之宿儒。”骇问:“子不久死耶?”笑应曰:“仆如不死,敢捋虎须耶?”狂生跳掷叫号,绕墙寻觅。惟闻笑声吃吃,或在木杪,或在檐端而已。
注释
诋訾(zǐ):毁谤非议。
译文
刘东堂说:有个书生十分狂妄,任意贬斥古今人物,以抬高自己。如果有谁指出他的诗文某个字用得不好,他就恨之入骨,甚至动手打架。当时正逢河间府乡试,住在一起的十几个人,有相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夏夜因为天热都散坐在院子里乘凉。狂生肆意高谈阔论,众人怕他那张嘴,都闭口不答理。只有树背后坐着一人,发话与他辩论,连连指出他的漏洞,狂生理屈词穷,怒问道:“你是谁?”暗中一个声音回答道:“我是焦王相。河间过去的著名学者。”狂生吃惊地问道:“你不是早就死了吗?”那个声音笑着回答:“我如果不死,敢捋老虎胡须吗?”狂生气得又跳又叫,绕着墙寻找。只听见“吃吃”的笑声,一会儿在树顶上,一会儿在屋檐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