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六 · 姑 妄 听 之 二(第30/33页)
余从军西域时,草奏草檄,日不暇给,遂不复吟咏。或得一联一句,亦境过辄忘。乌鲁木齐杂诗百六十首,皆归途追忆而成,非当日作也。一日,功加毛副戎自述生平,怅怀今昔,偶为赋一绝句曰:“雄心老去渐颓唐,醉卧将军古战场。半夜醒来吹铁笛,满天明月满林霜。”毛不解诗,余亦不复存稿。后同年杨君逢元过访,偶话及之。不知何日杨君登城北关帝祠楼,戏书于壁,不署姓名。适有道士经过,遂传为仙笔。余畏人乞诗,杨君畏人乞书,皆不肯自言。人又微知余能诗不能书,杨君能书不能诗,亦遂不疑及,竟几于流为丹青。迨余辛卯还京祖饯,于是始对众言之。乃爽然若失。昔南宋闽人林外题词于西湖,误传仙笔。元王黄华诗刻于山西者,后摹刻于滇南,亦误传仙笔。然则诸书所谓仙诗者,此类多矣。
注释
辛卯:乾隆三十六年(1771)。祖饯:饯行。
译文
我在西域从军时,每天要写各种奏章、公文,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写诗吟诗。有时偶尔作了一联半句,也是事过就忘。乌鲁木齐杂诗一百六十首,都是在归途中追忆写成的,并非当时所作。有一天毛功加副总兵讲述了自己的生平,怅然感慨过去现在,我写了一首绝句:“雄心老去渐颓唐,醉卧将军古战场。半夜醒来吹铁笛,满天明月满林霜。”毛副总兵不懂诗,我也没存底稿。后来同年考中的杨逢元来访,偶然说了这首诗。不知哪一天杨君登城北关帝祠,随便把这首诗写在墙上,没有署名。恰好有个道士经过,于是人们传成是仙人的手笔。我怕人求诗,杨逢元怕人求字,都不肯说破这事。人们略微知道我能写诗但是字不好,杨君字好诗写得不好,也就没有怀疑到我俩头上,于是这事几乎要载入史册了。直到乾隆辛卯年奉旨还京,大家饯行时我才说出真相。大家听了都惘然如有所失。过去南宋福建人林外在西湖题词,误传为仙人的笔迹。元代王黄华的诗刻在山西石头上,后来有人摹刻于滇南,也误传为仙人所作。可见世上所谓的仙诗,大多如此而已。
图裕斋前辈言:有选人游钓鱼台。时西顶社会,游女如织。薄暮,车马渐稀,一女子左抱小儿,右持鼗鼓,袅袅来。见选人,举鼗一摇,选人一笑,女子亦一笑。选人故狡黠,揣女子装束类贵家,而抱子独行,又似村妇,踪迹诡异,疑为狐魅。因逐之絮谈,女子微露夫亡子幼意。选人笑语之曰:“毋多言,我知尔,亦不惧尔。然我贫,闻尔辈能致财。若能赡我,我即从尔去。”女子亦笑曰:“然则同归耳。”至其家,屋不甚宏壮,而颇华洁;亦有父母姑姊妹。彼此意会,不复话氏族,惟献酬款洽而已。酒阑就宿,备极嬿婉。次日,入城携小奴及襆被往,颇相安。惟女子冶荡无度,奔命殆疲。又渐使拂枕簟,侍梳沐,理衣裳,司洒扫,至于烟筒茗碗之役,亦遣执之。久而其姑若姊妹,皆调谑指挥,视如僮婢。选人耽其色,私其财,不能拒也。一旦,使涤厕牏,选人不肯,女子愠曰:“事事随汝意,此乃不随我意耶?”诸女亦助之诮责。由此渐相忤。既而每夜出不归,云亲戚留宿。又时有客至,皆曰中表,日嬉笑燕饮,或琵琶度曲,而禁选人勿至前。选人恚愤,女子亦怒,且笑曰:“不如是,金帛从何来?使我谢客易,然一家三十口,须汝供给,汝能之耶?”选人知不可留,携小奴入京,僦住屋。次日再至,则荒烟蔓草,无复人居,并衣装不知所往矣。选人本携数百金,善治生,衣颇褴缕,忽被服华楚,皆怪之。具言赘婿状,人亦不疑。俄又褴缕,讳不自言。后小奴私泄其事,人乃知之。曹慕堂宗丞曰:“此魅窃逃,犹有人理。吾所见有甚于此者矣。”
注释
鼗(táo)鼓:俗称“拨浪鼓”。两旁缀灵活小耳的小鼓,有柄,执柄摇动时,两耳双面击鼓作响。
嬿(yàn)婉:美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