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八 · 姑 妄 听 之 四(第34/38页)

李秀升言:山西有富室,老惟一子。子病瘵,子妇亦病瘵,势皆不救,父母甚忧之。子妇先卒,其父乃趣为子纳妾。其母骇曰:“是病至此,不速之死乎?”其父曰:“吾固知其必不起。然未生是子以前,吾尝祈嗣于灵隐,梦大士言:‘汝本无后,以捐金助赈活千人,特予一孙送汝老。’不趁其未死,早为纳妾,孙自何来乎?”促成其事。不三四月而子卒,遗腹果生一子,竟延其祀。山谷诗曰:“能与贫人共年谷,必有明月生蚌胎。”信不诬矣。

注释

蚌胎:指珍珠。古人以为蚌孕珠如人怀妊,并与月的盈亏有关,故称。

译文

李秀升说:山西有个财主,老来只有一个儿子。不幸儿子、儿媳妇双双得了痨病,眼看没救了,父母忧心如焚。儿媳妇先死,父亲立即为儿子纳妾。母亲惊恐地说:“儿子病到这步田地,这不是催他快死吗?”父亲说:“我当然知道儿子的病好不了。可是,在他出生之前,我曾经为后嗣的事去灵隐寺求过神佛,梦见观音菩萨对我说:‘你本该绝后,因为你捐银两赈济灾民,救活了上千人,特地赠一个孙子给你养老送终。’不趁着他还没死,早点儿为他纳个妾,孙子从哪儿来呢?”很快办了这件事。不到三四个月儿子死了,那个妾果然有个遗腹子,终于延续了后嗣。黄山谷有诗说:“能与贫人共年谷,必有明月生蚌胎。”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假。

宝坻王泗和,余姻家也。尝示余书艾孝子事一篇曰:艾子诚,宁河之艾邻村人。父文仲,以木工自给。偶与人斗,击之踣,误以为死,惧而逃,虽其妻莫知所往,第仿佛传闻似出山海关尔。是时妻方娠,越两月,始生子诚。文仲不知已有子;子诚幼鞠于母,亦不知有父也。迨稍有知,乃问母父所在,母泣语以故。子诚自是惘惘如有失,恒絮问其父之年齿状貌,及先世之名字,姻娅之姓氏里居。亦莫测其意,姑一一告之。比长,或欲妻以女,子诚固辞曰:“乌有其父流离,而其子安处室家者?”始知其有志于寻父,徒以孀母在堂,不欲远离耳。然文仲久无音耗,子诚又生未出里闾,天地茫茫,何从踪迹?皆未信其果能往。子诚亦未尝议及斯事,惟力作以养母。越二十年,母以疾卒。营葬毕,遂治装裹粮赴辽东,有沮以存亡难定者,子诚泫然曰:“苟相遇,生则共返,殁则负骨归。苟不相遇,宁老死道路间,不生还矣。”众挥涕而送之。子诚出关后,念父避罪亡命,必潜踪于僻地。凡深山穷谷,险阻幽隐之处,无不物色。久而资斧既竭,行乞以糊口。凡二十载,终无悔心。一日,于马家城山中遇老父,哀其穷饿,呼与语。询得其故,为之感泣,引至家,款以酒食。俄有梓人携具入,计其年与父相等。子诚心动,谛审其貌,与母所说略相似。因牵裾泣涕,具述其父出亡年月,且缕述家世及戚党,冀其或是。是人且骇且悲,似欲相认,而自疑在家未有子。子诚具陈始末,乃噭然相持哭。盖文仲辗转逃避,乃至是地,已阅四十馀年;又变姓名为王友义,故寻访无迹,至是始偶相遇也。老父感其孝,为谋归计。而文仲流落久,多逋负,滞不能行。子诚乃踉跄奔还,质田宅,贷亲党,得百金再往,竟奉以归。归七年,以寿终。子诚得父之后,始娶妻。今有四子,皆勤俭能治生。昔文安王原寻亲万里之外,子孙至今为望族。子诚事与相似,天殆将昌其家乎?子诚佃种余田,所居距余别业仅二里。余重其为人,因就问其详而书其大略如右,俾学士大夫,知陇亩间有是人也。时癸丑重阳后二日

案,子诚求父多年,无心忽遇,与宋朱寿昌寻母事同,皆若有神助,非人力所能为。然精诚之至,故哀感幽明,虽谓之人力亦可也。

注释

宝坻:在今天津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