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 滦 阳 续 录 二(第7/19页)

先兄晴湖曰:“狐而人,则畏之,畏死也。人而狐,则非惟不畏,且不畏死,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行且祸汝’,彼固先言。是子也死于妓,仍谓之死于狐可也。”

注释

消渴:消渴病,中国传统医学的病名。是指以多饮、多尿、多食及消瘦、疲乏、尿甜为主要特征的综合病证,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糖尿病。

译文

同郡有一个富家子弟,体态臃肿,走路总是踉踉跄跄的,又不修边幅,常常满脸垢腻。可是他却喜欢嫖娼宿妓,遇到妇女必定紧盯着看。有一天,他单独走路,遇到一个小娘子,风韵绝佳。当时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他就上前调戏道:“路这么滑,嫂子要不要我扶着走?”小娘子正色道:“你不要糊涂,我是狐女,平生只是拜月炼形,从来不做迷惑人采补精气的事。你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讲这种话,灾祸就要临头了。”说着抓起一把沙土朝他的脸洒过去,他惊恐地往后退,忽然掉进了沟里,好不容易跳出来,小娘子已经不知去向。从此,他常常惴惴不安,担心她来作怪,却居然没有什么祸事。几天后,朋友邀请他喝酒,有个刚来的妓女劝酒。富家子仔细一看,就是前几天遇到的小娘子。他惊疑不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勉强试探着问:“某天刚下过雨,你去过东村吗?”妓女漫不经心地回答说:“这一天姐姐去东村看望阿姨,我没有去。姐姐与我容貌相似,你遇见的当是她吧?”含含糊糊的,竟然弄不清她们是怪还是人,是一个还是两个,他就借故逃席走了。他离开之后,妓女说起了这件事:“当时我确实讨厌他的丑态,又怕他强暴,就编了一套话骗他,为的是能脱身。幸好他自己跌倒,我就躲到麦场柴堆后面去了。不料他信以为真。”酒席上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一个客人说:“你既然进了青楼,怎么可以挑选客人?他的确是能用千金买笑的人,何不由我带你去见他?”于是就一起前往,客人详细说了妓女的公婆及丈夫姓名,富家子的疑虑才消除。妓女姐妹就是叫大杨、二杨的,当时名士多作《杨柳枝词》,都借寓她们的姓氏。妓女又道歉说小时候就认识富家子,昨天为得到富家子的怜爱而高兴,故意开个玩笑,不料反而唐突了他,我深深抱歉,愿意抱着衾枕来自赎罪孽。她谈吐高雅,又有说不尽的娇媚。富家子被她的美色迷惑,留她过了好几夜。后又叫来她的丈夫,按月付给夜宿的钱财。富家子和这个妓女鬼混了一年多时间,最终死于消渴病。

先兄晴湖说:“狐精幻化成人,他就害怕,实际上是怕死。人做了狐精的事,他非但不怕她,而且不怕死,这也许因为她还是自己的同类吧?‘灾祸就要临头了’,这是她事先就说过的。这个人死在妓女手里,要说他是死在狐精手里的也未尝不可。”

郭大椿、郭双桂、郭三槐,兄弟也。三槐屡侮其兄,且诣县讼之。归憩一寺,见缁袍满座,梵呗竞作。主人虽吉服,而容色惨沮,宣疏通诚之时,泪随声下。叩之,寺僧曰:“某公之兄病危,为叩佛祈福也。”三槐痴立良久,忽发颠狂,顿足捶胸而呼曰:“人家兄弟如是耶!”如是一语,反复不已。掖至家,不寝不食,仍顿足捶胸,诵此一语,两三日不止。大椿、双桂故别住,闻信俱来,持其手哭曰:“弟何至是?”三槐又痴立良久,突抱两兄曰:“兄固如是耶!”长号数声,一踊而绝。咸曰神殛之,非也。

三槐愧而自咎,此圣贤所谓改过,释氏所谓忏悔也。苟充是志,虽田荆、姜被,均所能为。神方许之,安得殛之?其一恸立殒,直由感动于中,天良激发,自觉不可立于世,故一瞑不视,戢影黄泉,岂神之褫其魄哉?惜知过而不知补过,气质用事,一往莫收;无学问以济之,无明师益友以导之,无贤妻子以辅之,遂不能恶始美终,以图晚盖,是则其不幸焉耳。昔田氏姊买一小婢,倡家女也。闻人诮邻妇淫乱,瞿然惊曰:“是不可为耶?吾以为当如是也。”后嫁为农家妻,终身贞洁。然则三槐悖理,正坐不知。故子弟当先使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