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7/30页)

塔利斯小姐:

您好!

谢谢您给我们寄来《泉畔双人》。很抱歉这么晚才回信。您想必知道,我们不大可能刊登无籍籍之名者的中篇小说,其实,即便是一位功成名就的作家的中篇之作要在我刊发表也属罕见。但是,我们的确仔细阅读了您的作品,想从中摘要发表,可不幸的是,我们无能为力。您的文稿我将另函奉还。

我们这儿公务繁忙,但我们还是抱着极大的兴趣阅读了全文。尽管我们不能刊出中篇小说的任何部分,但我们想让您知道我们这儿好多人(包括本人)还想读到您今后的佳作。我们对撰稿人平均年龄并不满意,所以非常希望发表有潜力的年轻作者的作品。无论您今后写什么,我们都喜欢看,如您写一两个短篇小说,则尤佳。

《泉畔双人》非常引人入胜,我们是一口气读完的。这话我可不是随便说的,因为好大一部分来稿,其中也有名家之作,我们都没有采用。小说中有许多形象描绘得很生动,像“黄澄澄的盛夏,荒草不顾一切地疯长”。不仅如此,你还抓住了人物的意识流,并将其细微差异展现于读者面前,以此刻画人物。还抓住了一些与众不同、难于辨析的东西。然而,这是否因缘于沃尔夫夫人的技巧呢?清澈透明的当下时刻本身当然是一个很值得一写的主题,对诗歌而言尤其如此。藉此,作者就可以展露其才智,深入观察神秘之妙,呈现思维过程的程式化处理,允许人们探究隐秘自我的变幻诡谲,诸如此类。谁能质疑此一实验的价值呢?然而,假若没有拓展感,此类写作亦有其珍贵之处。换言之,作品若有简单含蓄的叙述,便可更加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情节要向前推进。

试举一例,我们首先读的是窗边小孩的叙述——她根本未能掌握情势,这一点描写得很到位。随后,她决意已起,仿佛自己已进入成人世界的秘密,这一描述亦十分到位。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女孩尚处于自我意识刚刚觉醒之时。我们深深地被她的决心所迷惑,她矢志放弃自己一直在写的童话故事、民间传说和剧本(假如我们也有这样的风韵那该多好啊),她这样做也许把虚构技巧的婴儿连同民间故事的脏水一起给泼掉了。尽管节奏匀称,观察入微,尽管开篇出手不凡,但之后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喷泉旁,一对青年男女,尚有未理清之情愫,却因一个明瓷花瓶发生争执,之后将其摔碎。(我们这儿不止一人认为把价值连城的瓷花瓶带出屋外,这是否不合情理?塞夫勒高级瓷器或宁芬堡陶器是否合您之意呢?)女的一身盛装滑进了喷泉里去拣瓷器碎片。要是那位观望的女孩子没有注意到这个瓶子碎了,不是更好吗?对她来说,假如她姐姐潜在水中就更是加倍神秘了。本来,从这一制高点可以展开许多情节——可您却用了几十页的篇幅洋洋洒洒地描绘光影和散乱的观感。之后,我们从那男人的视角,从那女人的视角,又得知了一些情况,虽然我们其实没有获悉任何新意,只是了解了更多事物的外表和体会,以及一些无关轻重的回忆。那对男女分手了,地上留下湿漉漉的一片,一会儿就干了,故事就这样结束了。这一拘束之气没有充分展现出您的聪明才智。

要是这位女孩子完全误解了她面前这一幕小小的奇怪的场景,甚至对此感到满腹疑惑,那她将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影响到这两个大人的生活呢?她会周旋在他们中间,带来某种灾祸吗?或有意无意地使他们走得更近吗?不谙世故的她会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这位年轻姑娘的父母呢?他们当然不会同意大女儿与他们家女佣的儿子有什么瓜葛。年轻情侣会最终把她当作信使吗?

换言之,请问您有没有可能以更加干净利索的语言把这三位人物呈现在我们面前,而不是一味地大写特写他们每个人的感受感知,而与此同时,依然将光、石和水描写得惟妙惟肖(这一点您做得非常不错),然后进一步在叙述本身中制造出某种张力和一些明暗搭配。老成练达的读者可能对伯格森有关意识的最新理论有所耳闻,可是我确信他们还像孩子一样想听故事,想处于悬念之中,然后获悉故事的前因后果。顺便提一句,您小说中的贝尔尼尼是巴尔伯丽亚广场中的贝尔尼尼,而不是纳孚那广场的贝尔尼尼。

简单地说,您的故事需要一个骨架。不妨告诉您,伊丽莎白·鲍温女士是您的一位热心读者。她在去吃午饭的途中经过此办公室,闲暇中她随手拿起您的这一叠文稿,说要拿回家读,到下午她就读完了。起初她觉得行文“太深厚,太让人感到烦腻”,但具有《模棱两可的回答》中的一些可取之处(我根本不会想到这点)。之后,她“一度沉醉其中”,最后,她给我们做了一些批注,可以说,批注的内容涵盖了前面所讲的一切。您可能对自己的作品感到非常满意,因此我们的保留意见可能让您不屑一顾,感到异常愤怒,或让您对写作失去希望,不想再看这玩意儿一眼。我们衷心希望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希望您能接受我们诚恳而热情的意见,把它当作是下次写作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