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2/30页)
牧师转身引领这对新人走下过道,众人跟随其后,这时,风琴中如瀑布般倾出飞扬的三和弦。布里奥妮本来是跪下假装祷告的,但队伍走近时,她站了起来,转身面向他们。牧师好像在赶时间,远远走在前面,离开众人好几尺远。向左瞥见布里奥妮时,他和善地轻轻点头表示欢迎,心中却很是好奇。接着他大步上前,拉开一扇大门。一束阳光斜射到她站的地方,映亮了她的面貌与头饰。她是想让大家看到,但却不是要这样一览无遗的。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罗拉走在靠近布里奥妮的一侧,抬起头来,正好四目相对。她的面纱早被掀起,脸上不见了雀斑,但是模样倒没有什么改变。不过略微长高了,脸也圆润、温柔和漂亮了些,眉毛也修得很细。布里奥妮只是盯视着。她只是想让罗拉知道,她来参加婚礼了,而且要罗拉纳闷:为什么?阳光直照下,布里奥妮很难看清楚,但新娘颦眉的一瞬间,脸上分明闪过一丝不悦。罗拉噘了噘嘴,将目光投向前方,然后,走了。保罗·马歇尔也看到了她,只是没认出来,埃尔米奥娜姨妈和塞西尔姨夫因为多年不见,也没有认出她来。倒是走在队伍末尾、把校裤拉到半天高的双胞胎见到她很高兴,对着她的制服直做鬼脸,一会儿滑稽地翻眼珠,一会儿又伸手拍哈欠。
不久,除了那个不知在何处自得其乐地演奏的风琴师外,教堂里就只她一人了。婚礼结束得太快,仿佛一无所获。她呆站在原地,不愿意走出教堂,心里觉得有点傻傻的。日光、家常闲扯的无聊乏味会把她的影响消尽,尽管曾如幽灵般闪过。她也没有勇气面对交锋。她该如何对姨夫、姨妈解释这不请自到呢?也许会冒犯他们,也许不会——那就更糟糕了。他们没准会带她去饭店吃早餐,这将如受刑般难耐。保罗·马歇尔夫妇定会恨意油然而生,埃尔米奥娜也会难掩对塞西尔的轻蔑。布里奥妮又逗留了一两分钟,仿佛是为音乐吸引似的,但紧接着便懊恼自己的懦弱,于是跑到了门廊外面。牧师撒开臂膀,穿过公地,匆匆前行,此时已在百码开外了。新婚夫妇也已钻进了劳斯莱斯,马歇尔掌着方向盘正在掉头。她确信他们看见了她。换挡时,车擦出尖锐的叫声——没准是个好兆头。车离开时,她透过侧窗看见罗拉白色的身影偎依在驾驶员的臂弯里。而其他人则全然隐入了林间。
看了看地图,她知道贝尔罕姆就在这片公地的那头,也就是牧师行走的方向,离这儿并不远。既然不远了,她就不愿再继续走了。反正很快就到了。她又饿又渴,脚后跟不断颤抖,都跟鞋的后部粘在一起了。天气暖和了些。她将穿过一大片没有树阴的草地,草地上有笔直的沥青小路和公共掩体。远处有一舞台,一些穿黑色制服的男子在上面不断地走动。这时,她想起了菲奥纳,是她把休息日让给了自己。她想起她们在圣詹姆斯公园度过的那个下午。虽不过是几天前的事,现在想来,却是那么遥远,单纯。布里奥妮仍站在门廊的阴影内,想着要给朋友买的小礼物——美味可口的食品、一个香蕉、一些橘子和瑞士巧克力。守门人知道如何买到这些东西。她曾听他们说,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任何你想买的东西。她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绕着公地,正沿着她应走的路线行进。她想着食物——火腿面包、水煮蛋、一只烤鸡腿、浓稠的爱尔兰炖汤、柠檬蛋白酥皮卷和一杯茶。突然,她意识到身后那烦人的音乐戛然而止。在这瞬间的沉寂中,整个人似乎自由了。就在此刻,她决定了必须吃早餐。但沿途并没有发现店面,一眼望去只有用深橙色砖头砌成的公寓在路的两边。
过了几分钟,一个演奏风琴的人从教堂里出来了。此人一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拎着一大串沉沉的钥匙。她本想向他打听一下到最近的咖啡店怎么走,但这个神经过敏的男人沉浸在音乐中,仿佛一心要忽略她的存在。他重重地关上门,俯身锁好,然后把帽子一扣,匆匆地离开了。
也许,这是计划破产的先兆。她沿着克拉珀姆大街往回走。该吃早餐了,得重新思量一下。她路过地铁站附近的一个饮水槽,真想痛痛快快地把脸浸入其中。她找到一家土褐色的小店,窗户污迹斑斑,地上满是烟头。但食物想来不会比她平时吃的要差吧。她要了一杯茶、三片吐司以及一些人造奶油及略带粉色的草莓酱。由于自己血糖低,她就往茶中加入了大量的糖。但甜味还是掩盖不了茶中消毒液的味道。
第二杯下肚后,她心情好了些。这茶温度适中,可以一饮而尽。随后,她上了趟卫生间。卫生间在咖啡屋后,要穿过鹅卵石铺成的院子。这个无座形的卫生间臭气熏天,不过对一个实习护士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她在鞋后部垫了些卫生纸,这使她能坚持走完余下的一两里路。砖块砌成的墙里放着一个洗手盆,上面有一个水龙头,另有一块灰色的菱形肥皂,她觉得最好不要去碰它。打开水龙头,污水直溅到脸颊上。她用袖子擦了擦干,并梳了一下头发。没有镜子,她只能面对砖墙想象她的脸庞。不过,口红是不能擦了。她用一块浸湿了的手帕轻抚了一会儿脸,并拍打了几下,使脸色红润起来。她要去见她亲爱的姐姐。但做这个决定时她似乎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