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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端着热好的稀饭走进病房。德顺让女儿在床边坐下,说:“你帮爸爸想想看,我们认识的人中,哪个会放这个火。”女儿从书包里撕下一张作业纸,写下他们家的熟人名单。父女俩望着那份名单发呆。

筹 码

仲夏一个星期四的晚上,张三在他的寓所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她的头又疼了。张三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打的去母亲的住所,而是登上了马路对面的无轨电车,这样他就会比往常迟半个小时到母亲那里,母亲一定会因此责备他,而他正好借此跟母亲好好谈谈。

母亲是去年夏天开始因为头疼给他打电话的。起初是一个月打一次,后来一周打一次,而现在则发展到一周打两次,有时甚至隔一天打一次了。实际上他第一次接到母亲的电话,火急火燎地赶到母亲住处,看着头上扎着毛巾的母亲向他诉说头疼时,就怀疑母亲的头疼是假装的了,但他没有往深处想。后来母亲频频头疼,频频给他打电话,他就证实自己最初的猜想是正确的了,只不过他一直没有说,他不敢说,也不好说。他知道这是母亲和妻子的新一轮较量。十多年来,母亲和妻子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从未发生过正面冲突,但暗地里一直进行着惊心动魄的较量。尽管她们在一轮又一轮的较量中各有胜负,但母亲最终还是以失败而告终了,因为母亲一直是想跟他们住一起的,妻子虽然口口声声要母亲跟他们住一起,骨子里却是巴望母亲早日搬出去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母亲去年夏天死活要搬出去,而且搬到了离他们很远的西城区。这样母亲不要说想跟他们住一起了,就连跟妻子较量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母亲头疼——如果说这是母亲打出的一张牌,这真是一张绝妙的牌。他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到出这样一张牌的。尽管母亲每次给他打电话,都说你知道就行了,你不要来。但他是不可能不去的。母亲头疼,做儿子的怎能不去呢?何况母亲头疼的目的就是要他去的。妻子也不好阻拦他,也从没有阻拦过他。妻子显然对母亲这张牌束手无策。但妻子绝不会就此罢休的。虽说他每次去看母亲,无论多迟都赶回来睡觉——他这样做是为了让妻子感觉她手里至少还有一张牌,尽管这张牌不足以和母亲手里的那张牌抗衡。但他这样做是不能阻止妻子向母亲发起反攻的。妻子迟早会出牌的。他不知道妻子会出什么样的牌,但他预感妻子的牌一旦亮出,婆媳俩多年的地下较量就会公开化,那就不得了了,那样母亲将永远不能和他们住一起,他的处境将更加困难。他必须抢在妻子出牌之前跟母亲好好谈谈,他要阻止事态进一步发展。

无轨电车终于停靠在四牌楼,母亲就住在站台对面那栋灰色的楼房里。张三摸黑爬上二楼,用钥匙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他心里一惊,喊了一声:“妈。”没有人答应。他赶紧用双手按门厅的开关,灯亮了,母亲不在客厅。他又喊了一声:“妈。”没有人答应,他跑到东房间,打开灯,没人,又跑到西房间,打开灯,看见母亲躺在床上。

他走到床边说:“堵车,路上堵车。”

母亲不理他,把脸转向里面。

他在床边坐下,说:“好点了吧?”

母亲转过脸,说:“你少跟我假心假意的,你不想来,就不要来。”

他说:“是堵车了,路上堵得厉害。”

母亲说:“你少跟我说谎,堵车,什么堵车。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看我,你怕你女人,你女人不让你来看我,但你没有办法,因为我是你母亲,你至少要做给世人看一看,你至少要让世人知道你是个孝子,但你终于顶不住了,你终于没有斗过你女人。今天你虽然来了,但你迟来了半个小时,你是故意迟来的,是想看看我的态度,我如果什么都不说,你的诡计就得逞了,下次你就可以迟一个小时,再下次你就迟两个小时,再下次你就可以不来了。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这样,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来不来,我从来就没有要你来。”

他站起来,由于过分激动,他不知道双手怎样放,最后他把双手绞在一起,说:“你这么说,我就可以跟你说了,因为你真的冤枉了我。你每次头疼,我都很紧张,我真的很紧张,我都在第一时间赶到,还有什么事比你头疼更重要?但我今天是乘电车来的,因为我乘电车就会晚来,晚来你就会生气,而你生气我就可以跟你开口,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样跟你开口,现在你果真生气了,我就可以跟你说了,我要说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母亲突然坐起来说:“什么不能这样下去?什么不能这样下去?我头疼难道是我要它疼的?不能这样下去,就是说我的头不能再疼下去了?我让它不疼它就不疼了?你是说我的头疼是假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