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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他们在大西恩纳加前面驶过,那是一大片混浊的水面,天上各种飞禽争先恐后地在捕食一群金色的小金枪鱼。沼泽地和海水之间是炙热的硝石平地,阳光灿烂,空气清新,渔民的房舍集成村落,院子里铺晒着他们的捕获物,远处就是那个神秘的西恩纳加小镇,白天都出现幻影,使得德国地理学家洪堡的学生怀疑他们老师的叙述是否正确。大西恩纳加的另一边则是内华达山脉常年积雪的峰顶。
双桅船静悄悄地鼓着方帆,几乎是贴着水面飞行,轻捷平稳,没有产生将军希望的用以排除胆汁的晕眩。再往前,当他们经过延伸到海岸的山的一条支脉时,波浪变得汹涌,风势也大了。将军急切地观察那些变化,食肉飞禽在他头顶上空盘旋,他觉得天旋地转,冷汗湿透了衬衣,泪水模糊了眼睛。蒙蒂利亚和威尔逊不得不扶着他,因为他身体太轻,一个海浪就可能把他从甲板上卷走。下午,帆船驶进平静的圣玛尔塔海湾,他那虚弱的身体里已经没有可以排除的东西,他疲惫不堪地躺在船长的床铺上,奄奄一息,但为了愿望实现而感到陶醉。蒙蒂利亚见到他这副模样惊骇万分,下船前让奈特大夫再看看他,奈特决定用担架把他抬上岸。
在码头上迎候的人寥寥无几,圣玛尔塔人本来就对任何带官方色彩的事情不感兴趣,何况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圣玛尔塔是共和事业最难吸引的城市之一。博亚卡之役奠定了独立的基础之后,萨马诺总督逃到该城等待西班牙援兵。将军本人曾数次企图解放该城,但直到共和国已经建立之后,蒙蒂利亚才达到目的。除了保皇派的怨恨之外,圣玛尔塔人对卡塔赫纳都有敌对情绪,认为卡塔赫纳是中央政权的宠儿,将军对卡塔赫纳人又特别有好感,助长了这种情绪而不自知。然而最重要的理由是海军上将何塞·普鲁登西奥·帕迪亚的速决处死,糟糕的是他和皮亚尔将军一样,也是穆拉托人,即使将军的支持者中间,也有许多人感到不满。做出死刑判决的军事法庭的主席是乌达内塔,他当上总统之后怨气更大。教堂的钟没有按预定计划敲响,没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莫罗要塞上没有鸣放礼炮,说是军火库的火药那天早上受了潮。将军上岸前不久,士兵们忙乎了一阵子,以涂去教堂侧墙上用炭写的标语:“何塞·普鲁登西奥万岁。”少数几个在码头迎候的人接到他到达的官方通知时并不怎么激动。最引人注意的是埃斯特维斯主教没有到场,他是通知名单上第一个重要人物。
堂华金·德米耶尔有生之年一直记得他们薄暮时用担架抬上岸的那个瘦得可怕的人的模样,他身上裹着毛毯,套戴的两顶软帽遮到眉毛,只剩下一口气。但是记得最清楚的是他滚烫的手,灼热的呼吸,以及超自然的意志:他下了担架,由副官们扶持着站直身体,挨个儿招呼大家,每个人的头衔和全名都不遗漏。然后他被架上马车,倒在座位上,脑袋无力地靠着,但是眼睛急切地望着车窗外面一去不返的世界。
车队只消穿过马路就到他下榻的旧海关房子。那是星期三,晚上八点左右,由于十二月和风初起,滨海小路上有些周末的气氛。街道宽阔肮脏,有阳台围绕的石砖房屋比全国任何地方都保存得更好。居民们搬出家具,全家老小都坐在人行道上,有些人家甚至在街心招待客人。树间的一群群萤火虫发出的萤光照耀着滨海大街,比灯火还明亮。
刚翻修的旧海关房子是全国最古老的建筑,有二百九十九年的历史,前不久经过翻修。将军的卧室安排在二楼,面对海湾,但是他大部分时间喜欢待在正厅,那里有挂吊床的铁环。正厅里还有一张粗雕的桃花心木长桌,十六天之后,这里成了他的灵堂。他的经过防腐处理的尸体躺在这张桌子上,身穿蓝色的将军服,但是八颗纯金的扣子在丧事的混乱中不知被谁揪走了。
只有他本人仿佛没有感到死期已如此迫近。蒙蒂利亚将军晚上九点紧急召来的法国医生亚历山大·普鲁斯珀·雷弗朗不必把脉就知道将军早在几年前就已踏上死亡的道路。根据病人颈项无力、胸部下陷和脸色枯黄的症状,他判断主要原因是肺部损害,之后几天的观察证实了他的想法。他一会儿用西班牙语,一会儿用法语同将军单独交谈,在初步询问中发现病人在歪曲症状、混淆病痛方面有了不起的才能,诊断时他竭力忍住咳嗽和吐痰,憋得透不过气。临床诊断证实了医生视诊的印象。从那晚开始到以后的十五天中,医生发布了三十三份病情公报,认为除了身体的沉痼之外,将军精神上的痛苦也十分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