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萧萧(第8/13页)

等于是给舜铨和他未婚的小媳妇出了难题。他们不可能去老三单位的食堂,更不可能去天坛的北墙根,李家姑娘在未过门时便巳领略到在大宅门当媳妇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不,应该说是三难境地,老三老四都坚决地表示了不到老宅来,他们怕见那棵桑树,怕再触动那仍旧敏感的创痛。最后亲家母提出了一个几全其美的办法,结婚的酒席在新媳妇的娘家举办。对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母亲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她说这不合规矩,金家的舜铨又不是入赘北新桥的李家,怎能让亲戚们去陌生的媳妇娘家去吃喜酒。舜铨倒是不在乎,他说在哪儿都一样,不过是个形式,依着他是连客也不请的。老三老四在我的劝说下做了让步,都说去李家不合章法,却又提不出共同能接受的地点来,只好点头应允。母亲见事已至此也不再说什么,叹了半天气,骂了半天老四不是东西。

婚礼那天母亲没有出面,全是女方的娘家妈在忙活,看样子大有李家白捡个儿子的劲头。老四到得比较早,一看这倒插门的架式心里就犯病,碍着兄弟的大喜日子又不好发作,只好一人坐在那儿喝闷茶,谁也不理。李家人见来的这位黑塔似的四爷不苟言笑,也不敢招惹,只陪着小心伺候,生怕有所怠慢。既是在李家办事,娘家的亲戚就来了不少,小门小户的亲戚们围着舜铨调笑,言语自然也上不了什么档次,说不出老四那“大哉乾元”的高雅。老四心里越发堵得慌,正憋得没抓挠时老三来了,老三在大面上较老四能顾得住,笑嘻嘻地跟大伙打招呼,还特意到亲家太太跟前去请安道喜,乐得李老太太一口一个孩子地叫。李家人不知道金家兄弟之间的事,理所当然地把老三安排到老四坐的房间来,让弟兄俩得便说话。我对这一安排暗中叫苦,本能地预感到会发生事情,所以老三前脚进屋,我后脚就跟了进去。

果然战争巳经开始了,老四说,那老娘们儿一口一个孩子,你还答应,她的岁数不准有你大,你掉价不掉价。老三说,我是冲着老七来的,她是老七的丈母娘,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掉什么价。老四说,在装洋蒜方面我得服你,什么时候你都能做出人模狗样的假招子,受过黄四咪的真传,戏也是越演越精了。老三说,再真传能赶得上你么,愣把三青团说成共产党,还说老二会开飞机。老四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老三说,问题是事出无因,老二不但不会开飞机,他连坐也没坐过,我真纳闷儿你怎么会编得出来。老四说,我还纳闷你的那些坏点子是从哪儿来的呢。老三说,我揭发你的那些事就是有根有据的,说你跟黄四咪上了妙峰山就是上妙峰山,并没添油加醋,是你自个儿又扯出什么三青团的。老四说,你别为自己开脱,没你老二也死不了,从根上说,是你在咱阿玛跟前率先揭发老二的,你不把他跟顺福的事亮出来也不会得罪顺福,不得罪顺福就不可能有后来的牛棚,所以罪魁祸首就是你。我说,祖宗们,有话咱们回家去说,别在人家家里较劲。不提家便可,一提家老四的疯劲儿就上来了,他说,那个家能回去吗,贼风嗖嗖,鬼影幢幢,老二的阴魂压根就没散。老三说,那是你心里有鬼。老四说,你心里没鬼你怎不回去。老三说,我没害老二,没往他身上栽赃。老四说,说这话你不亏心,人都死了你往他身上写字,你还有人味儿吗?这一说,击到老三的最痛处,他一反常态,抄起身边的暖水瓶狠命朝地上砸去,借着那砰然而起的巨响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四,以后我要再见你就像这个壶。老四说,话别说这么绝,咱哥俩还有一面之缘呢,那是在你的追悼会上。

李家的人已经围过来了,舜铨的几个小舅子脸上带有明显的不快。李家老太太说,刚才不是还好好儿的么,大喜的日子,这是怎么了。我说是三哥没留神把壶碰倒了。舜棋也自觉失态了,赶紧打圆场说是不小心……李家老太太是精明人儿,一看这阵势就明白了,不紧不慢地说,金家是大家族,治家有道,母慈子孝,我们就是冲着这个才把闺女给了的。俗话说福善之门和睦,以后的日子还长,将来丽英过去,你们哥儿几个还得多提携指点才是,她那不管不顾的脾气一上来让人怵头。老太太说的是她的闺女,点的却是金家的爷们儿,老三老四都站在那里没言语。酒席上,老四只象征性地喝了一杯酒就走了,老三倒是一直陪到底,脸上虽不显山露水,心里的不平静是可想而知的。

母亲知道这一切,气得手直发抖,她说,老三老四是给金家散德性呢,要是他们的妈还活着,能饶得了他们才怪。母亲说,记着,以后别让那两个东西碰面,咱们丟不起那人。我说只两个还好说,至多摔个暖壶,要是坝河的顺福再揽进来,这场乱仗不知要打出什么花样来。母亲说,也怪,那只黄鼠狼自打“文革”以后怎就没了音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