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把瘾就死(第40/41页)
快到六里桥时,前面出现一个骑车人,车骑得飞快,忽而没入树荫,忽而出现在路灯之下。我们的车超过这个人时,潘佑军忽然捅我:“杜梅。”
我急忙回头,骑车人已隐入树荫。
“慢点开,慢点开。”潘佑军对司机说。
汽车减速了,杜梅清晰地出现在一盏路灯的光晕下。她两眼发直,神态严峻,两脚机械有力地蹬着车,照直前冲,头发像一朵妖娆蛊惑人的黑花狂舞蓬奓在脑后,似乎那柔软的根根黑发绑了钢丝统统变得强直。
她身后是黑压压的田野和苍郁如墨的一排排树冠,她在这黑白分明的边缘轻盈如烟地掠过。像是波涛掀起的一朵浪花,失去控制地向前急急奔去,只待在空中或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顷刻粉碎,化为乌有,方才心甘。
“她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潘佑军担忧地问。
“停车,停车。”我朝司机喊。
汽车刹住,我开了车门跳下来,站在马路中间,她箭一般地冲过来,根本没看见汽车和我。
我一把抓住她的车后架,自行车的冲力险些给我带个跟头。
潘佑军也下了车,抓住她的车把,对她说:“杜梅,是我们。”
“放开!放开我!”她野蛮地朝我们喊,似乎完全不认识我们。
她耸着身子在车梁上站起来,用力蹬着已经被定住的车子,人高出我们一截,头发披散,眼冒凶光,像个巨大凶猛的猩猩。
“杜梅,是我。”我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下车,“你去哪儿?”
她劈面给我一掌,我的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我捂着脸叫:“你干吗?你怎么了?”
她冷笑,扬手欲再打,手被潘佑军抓住。自行车哗的一下倒了。她红着眼睛对我和潘佑军又踢又咬,声壮如牛地吼。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我惊恐地冲她嚷,悲恸地问潘佑军,“她怎么啦?”
“不能放她一人走,把她弄上车。”潘佑军果断地说。
其他人也从车上下来,帮我们抬她。杜梅又叫又吼拼力挣扎,那声音已近非人。她的力气十分惊人,我们一帮男人也按不住她,每个人都挨了她的抓,她的踢,我已花得像面星条旗了。
我们终于把她抬上了车,几只手用力把她按在后座,挟压着她。她的吼叫变成一种哀号,在高音区不歇气地长嗥,车上的每一个人无不毛骨悚然,司机手抖得几乎把不住方向盘。
那哀号长时间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
我们把她拉到潘佑军家,她已陷入昏迷。我们把她抬到床上,脱了鞋,盖上被子。她脸色惨白,浑身一身一身出汗,很快就湿透了枕巾、床单。我摸她的手,像冰块一样扎手。我束手无策,惊慌难过,只是一个劲问潘佑军:
“怎么办?她怎么办?要不要去门诊部找个大夫?”
潘佑军在部队干过卫生员,很沉着,摸了摸杜梅脉搏说:
“问题不大,脉搏跳得很快,但也相当有力,估计很快会醒过来,要防止她再闹,应该打一针‘冬眠灵’让她睡。”
“你这儿有药吗?”
“没有,有也没注射器。我这儿倒有几片安眠药,我们给她灌下去,多少会有点作用。”
我们撬开杜梅紧闭的牙关,给她喂了几片药,水从她嘴里漫出,湿了一脸,我用毛巾把她颊边的水擦掉。
“她怎么会这样呢?”
潘佑军没答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后半夜,她醒了。看来那几片安眠药没起太大作用。别人都去睡了,我独自坐在她床边打盹,听到动静一下醒过来。
她目光柔和,眸子像罩了一层纱蒙绰约。她像猫一样慵倦无声地坐起来,看见我,微微一笑,接着纳闷地问:“我们怎么在这儿?这是谁家?”
“唔……”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怎么睡着了?怎么不回我们家?”
“你困了,就睡了。”
“噢,这是潘佑军家。我们是不是打麻将打太晚了?他和他爱人呢?”
“你都不记得了?”
这时,她发现我脸上的累累血痕,立刻下床,捧起我脸,皱起眉问:“怎么搞的?跟谁打架了?你瞧你呀,都出血了!”她跺着脚着急心疼地埋怨,“我一会儿不见你就惹事,我看看,疼吗?”
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我脸上的血道子,引起一阵阵刺痛。
我一下把她搂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哭了起来。我发现我还是爱她,那么爱她,这一发现令我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