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五章(第3/9页)

他忧郁地看了看立在他面前的镜子里的自己。

“你完蛋了!”他对它说。之后,他把它拿了起来,在手里拿了一会儿,举在露出来的白胳膊的一头,猛地把它朝提金斯背后粗糙的石墙上一扔。碎片叮当撒了一地。

“那又是七年的霉运[176],”他说,“上帝,要是他们能给我比这还要倒霉的七年,我算是长了见识了!”

他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提金斯。

“你说说看!”他说,“你是个受过教育的人……这场战争最糟糕的地方是什么?最糟糕的地方是什么?告诉我!”他的胸口起伏起来。“那就是他们不肯放过我们!从来不!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放过!要是他们能放过我们,我们还能打仗。但是从不……一个都不放过!不光是营部该死的文书工作,尽管我的确弄不好文书,从来都不行,也永远不会行。而是那些在后方的人,你自己的亲人。上帝,帮帮我们吧,你以为当一个可怜鬼都进了堑壕的时候,他们会放过他……去他的。我住医院的时候还收到过关于家庭纠纷的律师信呢!想想看!想想看!我说的不是生意人的账单,而是你自己的亲人。我还没有像麦基尼奇那样,或者,他们说你也是那样,有个糟糕的老婆。我老婆有点爱花钱,养孩子也不便宜。那就够烦人的了,但是我父亲十八个月前又死了。他和我叔叔合伙做生意。建筑商。他们不想把他的股份算进他的遗产里,什么都不给我的老妈妈留下。而我的兄弟姐妹们为了讨回我父亲花在我妻子和孩子身上的那点钱,又把遗产扔进了大法官法庭。当我还在印度的时候,我的妻子和孩子是和我父亲一起住的——还有在这里——我的律师们说,他们可以不把这笔钱算进我该得的那一份里:我妻子和孩子的生活费。他管这个叫撤销原则[177],撤销……原则……我当军士的时候还过得好点,”他又忧郁地补充道,“但是军士们也没被放过。总有女人追求他们。要不就是他们的老婆和比利时人混在了一起,还有人写信告诉他们。D连的卡茨军士每周都会收到一封关于他老婆的匿名信。他要怎么完成他的任务!但是他做到了。我也是,直到现在……”

他又重新激动地说:“说说看。你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对吧?那种会写书的人。你该写一本关于这种事的书。你应该给报纸写信说说这种事。你做那个比在这里对军队更有用。我猜你是个还不错的军官。老坎皮恩是个不错的指挥官,不管你是不是他的教子,他才不会把一个糟糕的军官安插到这份工作上。再说了,我根本不相信所有关于你的故事。要是一位将军要给人安排一份轻松的教子的工作,那就会是份轻松的工作,而且还有油水。他就不会把他派到这里来。所以,接过这个营吧,我祝你好运。你不会比我操更多的心,那些可怜、该死的格拉摩根步兵。”

他有自己的营了!他长长地吸了口气。那些晃动开始回到前线附近了。他觉得那些炮弹就像沿着树篱冲撞的雀鹰。他们可能打得相当准。德国人都打得挺准的。堑壕现在肯定已经被砸得一塌糊涂了。那些漂亮的、粉扑扑的砾土一堆一堆落得到处都是,就好像是在公园里一样,随时都可以用来铺在小径上。他记得当他站在黑山[178]山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谢谢上帝,那个地方还在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的后方。他为什么要谢谢上帝?他真的关心这支队伍现在在哪里吗?很可能!但是关心到会说“谢谢上帝”?也很有可能……但是只要他们坚持下去,还有别的什么是重要的吗?有别的什么?坚持下去才是重要的。在黑山顶上,就在晴朗的天气里,他看到了我们的炮弹在远处细细的战线上爆开。每一发炮弹都是一团白烟,很漂亮的,沿着敌人的前线前后跳动——就在梅西讷村[179]下方。想到我们的炮兵有这么个练习的好机会他就很激动。现在轮到有个德国佬站在某个山头上看着我们阵地里一股股的白烟感到激动了!但是他,提金斯是……管他的,他要挣下两百五十块和瓦伦汀·温诺普同居的钱了——等到你真的可以在山丘上挺直了身子站起来,在任何地方都可以!

那位副官,诺丁,探头进来说:“旅部想知道我们有没有遭受什么损失,长官?”

上校讽刺地看了一眼提金斯,“那,你要怎么上报?”他问,“现在这位军官接替我了,”他对诺丁说。诺丁的小黑眼睛和红扑扑的脸颊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告诉旅部,”上校说,“我们都乐得跟卖沙土的一样[180]。我们可以一直坚持到天国降临。”他又问:“我们没受什么损失,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