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五章(第6/9页)
突然,一切都变得无聊。
他们可能一整天都会这么过,德国人会无比努力地想要杀掉一个两个提金斯的士兵,他们的智慧隔了半个地球闪闪发光,而提金斯则要花费全副心思努力不要让哪怕一个人受伤。一天结束的时候,他们会疲倦无比,而可怜的该死的士兵还要认认真真地去修补好堑壕。这就是平常一天的工作。
他在堑壕里走着……他让A连的连长靠过来,和他说了说他手下人运手榴弹的情况。指挥部右侧的堑壕看起来比左边情况好,有可能可以让不少人安全地通过。A连连长是个瘦得惊人的五十岁秃头男人。他秃得如此彻底,以至于钢盔老是在他的颅骨上滑来滑去。他原来是个小船东,而且肯定很晚才结婚,因为他说过自己有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七岁。一儿一女。他的生意现在一年能挣五万英镑。想到如果他战死了他的孩子们不用为生计发愁提金斯就很舒心。一个不错的少言能干的人,说话时,他的眼睛总是相当抽象地看着远方。两个月后,他战死了,非常干脆,一发毙命。
他很不耐烦,因为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德国的那个大攻势去哪了?
提金斯说:“你还记得前天晚上向你们投降的那个德国佬连队准尉副官吗?那个说他要用偷来的连队经费在托特纳姆宫路[185]上开个小甜品店的家伙?还是你没有听见?”
一想起那个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穿蓝灰色制服的士官——对一个乘着一场大攻势混进来的人来说,他的衣服太整洁了——提金斯的心底就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对他来说,控制一个人的人身自由是件可憎的事——就像他自己当了俘虏一样可憎,这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害怕的事。事实上,这件事更可憎,因为被俘至少是一件你的自我意识无法控制的事情,而控制一个俘虏,即使是在纪律对你的强制要求下,多少也意味着你有自己的意识。而且这回的事情尤其令人讨厌。就算正常情况下,虽然现在的确已经很不理智了,俘虏们给他一种他们是不干净的感觉,好像蛆一样。这一点很不理智,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得不碰一个俘虏的话,他会感到恶心的。人和畜生的区别就在于人有自由。人的自由被剥夺了的时候,他就变得像个畜生。和他在一起就是和畜生生活在一起,就像格列佛和慧们一起一样[186]!
更别说这个不干净的家伙还是个逃兵!
他是在那天早上三点被带进营部避弹壕的,在德国人的攻势完全停下来之后。看起来,他是靠着假装遵守正常的进攻程序跑过来的。但是他一整晚都趴在一个弹坑里,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才爬到我们的前线。在逃跑以前,他往自己的包里塞满了连部的经费,甚至还有他能找到的所有文件。他在那个讨厌的时间被带到营部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些钱和文件,A连觉得这些东西至少应该尽快送到副官手上。
营长、麦基尼奇、情报军官和医务官,还有提金斯他自己,他们在那里安顿下来不久,那个小地方就变得臭烘烘的了,满是军队发的朗姆酒和威士忌的味道。那个德国人的出现差点让提金斯吐了出来,而他因为之前不得不指挥整个营撤退已经处在一种虚弱状态。他觉得自己的两个太阳穴因为眼球的压力带来的神经痛而痛苦不堪。
通常情况下,在俘虏被送到师部以前,审讯俘虏是绝对不允许的,但是一个逃兵比一般的俘虏激起了人们更多的兴趣。那时,已经处在滑稽的抗命状态下的营长严令提金斯把他能挖到的都从这个俘虏身上挖出来。提金斯懂点德文,那个德文说得不错的情报军官已经死了。邓恩,接替他的那个人,一句德文都不会。
那个鬼鬼祟祟、瘦小、双眼特别紧张的黑皮肤家伙回答起问题来相当干脆:是的,德国佬受够了战争,很难维持纪律,他要当逃兵的原因之一就是让他的手下听从命令实在是太累人了。他们没有吃的。在推进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让士兵们从任何有吃的地方走开。他一直因为作战不成功而受到不正当的斥责,而且他就站在那里诅咒他以前的那些军官!然而,当营长让提金斯问他一些关于一种奥地利火炮的问题时——德国人最近把这种火炮引进到前线,它会发射一种装着惊人分量的高爆炸药的钻地炮弹——那个家伙两个脚后跟一磕,回答道:“不行,军官先生,那就是叛国了!”[187]回答那个问题就是背叛祖国了。他的心理活动还真是难以揣测。他已经尽可能地解释了他带过来的文件,用上了几个英文词。大多是用来鼓励德国士兵的东西,通报盟军遭受的灾难和士气低迷的传单,还有几份没有什么价值的回文——大多是对流感病号的统计。但是当提金斯把一张打字机打出来的,自己都已经把上面的标题忘记了的纸放在那个家伙眼前的时候,那个军士叫了出来:“啊,那个不行!”[188]他还动了一下,好像要把那张纸从提金斯手里抢过来。然后,他冷静下来了,意识到他是在拿性命冒险,这毫无疑问。但是他的脸白得像死人一样,还拒绝翻译提金斯不明白的几个短语;其实提金斯几乎一个字都看不懂,因为那都是技术性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