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庸之妻(第5/9页)

“由于我们现在进货也要用钱,所以平日家里最多只有五百、一千元左右的现金,说实话,每天的进账都不得不转手用于进货。今晚我们家里之所以会有五千元,是因为快过年了,我去几个老主顾家里收酒钱,才好容易收来这么多。今天晚上不赶紧用这笔钱进货的话,明年正月起我们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这笔钱就是如此重要,我老婆在里间点清后,就把这笔钱放在柜子的抽屉里了。那个人坐在土间的餐桌前喝酒的时候大概是偷偷看见了,突然站起身冲进里间来,一声不吭地推开我老婆,打开抽屉,抓起那捆五千元票子塞进外褂口袋里。趁我们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飞快地跳下土间逃走了。我大喊站住,和老婆一起拼命在后面追赶。我本想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索性喊‘抓贼’,引来路人帮我一起抓住他,可大谷先生毕竟是老主顾了,这样做也会让人觉得咱太不顾情面了,于是我们就紧追不舍,铁了心要弄清他的住处,跟他好好谈谈,让他把那笔钱还给我们。怎么说呢,我们也是小本生意,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夫妻合力,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家,强压怒火,低声下气地请他还钱,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拿出刀来,说要捅了我,真是岂有此理!”

不知怎的,我又感到特别好笑,这回竟然笑出声了。老板娘也红着脸笑了一下。我笑得怎么也停不下来,尽管知道这样笑对老板很失礼,可我觉得可笑得不得了,呵呵地笑个不停,眼泪都笑出来了。我突然想到,丈夫诗中所写的“文明之果的大笑话”,说的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感觉吧。

不言而喻,此事并非这样哈哈大笑一通就能解决的。当时,我想了想,对那两位说道:“好吧,这件事由我来给你们一个交代,报警的事请暂缓一天吧,明日我会去贵店拜访的。”

我详细询问了中野店铺的地点,恳请两位同意了我的建议,让他们先回去了。然后,我独自坐在寒冷的六榻榻米房间中央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我就站起身脱下外衣,钻进孩子的被窝里,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心里想,要是天永远永远都不亮就好了。

家父以前在浅草公园的葫芦池边经营一个卖关东煮的小吃摊。母亲去世得早,我和父亲两人住在长排房里,小吃摊也是我们父女俩一起打理的。那时,现在的丈夫时常光顾小吃摊,不久,我就开始瞒着父亲与他私下约会,后来由于我怀了孕,经过几番波折,在名义上我好歹成了他的妻子,当然没有正式入籍,儿子也自然成了私生子。丈夫一出门就是三四天不回家,有时甚至一个月都不回家,也不知他在哪里,做了何事,每次回家都喝得烂醉,脸色苍白,喘着粗气,有时他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眼泪扑簌簌落下;有时会突然钻进我的被中,紧紧抱住我一边说:“啊,我完了。我害怕,我好害怕啊。我好害怕啊!快救救我!”一边瑟瑟发抖。睡着了以后老是说梦话,或是叫唤,到第二天早上,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神情恍惚,没几天,他突然又不见了,然后又是一连三四天不回家。我丈夫的两三位出版社的熟人,担心我和儿子的生活无着,有时送些钱来给我们,多亏他们周济,我们才好歹活到今天,没有饿死。

我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猛一睁眼,看见朝阳已经从遮雨板缝隙照了进来。我起身穿好衣服,背着儿子出门了——我现在实在无法在家里这么待着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就朝着车站方向走去,在站前的小卖部买了块糖给儿子吃,然后心血来潮地买了一张去吉祥寺的车票。上了电车,拉着吊环,默然看着电车的天花板上挂着的海报,忽然看见了丈夫的名字。那是一张某杂志的广告,丈夫好像在那本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弗朗索瓦·维庸》[5]的长篇论文。我盯着《弗朗索瓦·维庸》这个文章名和丈夫的名字,不知什么缘故竟然难过地流出了眼泪,泪眼使得海报变得模糊不清。

在吉祥寺下车之后,我背着儿子向井之头公园走去,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这里了。池畔的杉树都被砍光了,好像要在这里施工的样子,裸露的土地让人感觉心里发冷,和记忆中的景象完全不一样了。

我把背上的儿子放了下来,两人坐在池边的一张破旧的长椅上,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白薯喂给儿子吃。

“儿子,这池塘好看吧。以前这个池塘里有好多好多小鲤鱼和小金鱼呢,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多没意思啊。”

儿子不知想的什么,张开嘴巴咯咯地笑了,露出满嘴的白薯。虽说是自己的孩子,也觉得他这样子傻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