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庸之妻(第4/9页)
“不怕夫人你笑话,像我这样有点阅历的人,也算是老江湖了,他大谷不就是华族吗,还是四国的男爵的分支,又是次子,从身份上来说,这种人和我辈,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可言,我自然不会那么浅薄地被他迷得颠三倒四。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对那位先生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每次我都下定决心,无论他怎么哀求,也不给他上酒了,然而,每当看到他像是被什么人追赶索命似的,冷不防出现在我们店里后,露出一副终于松了口气的神情,我就动摇了,不由自主地拿出酒给他了。他喝醉了也从不大吵大闹,倘若能规规矩矩付钱的话,还真是个好客人呢。他也从不吹嘘自己,从来没有自夸过自己是天才什么的,像阿秋那样的人贴在先生身边,向我们吹嘘他有多了不起时,他就会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我需要钱,想把酒钱付清了’,弄得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大为扫兴。虽说他至今没有给我们付过酒钱,不过那个阿秋时不时会帮他付钱。除了阿秋,还有一个女人,他一直瞒着阿秋的,好像是什么人的太太,偶尔也会和大谷先生一起来,帮他垫付不少的酒钱。我们毕竟是买卖人,要是没有人帮他付钱,不管是大谷先生,还是王公贵族,也不会让他总是这么白吃白喝啊。即使有女人不时垫付酒钱,也远远补不上他喝掉的酒钱,我们可是吃大亏了。后来听说先生的家在小金井,还有位夫人,就琢磨着去拜访一次,讨要一下酒钱。于是我就不露声色地询问大谷先生的家在哪里的时候,他立刻意识到了我的意图,说了好多难听的话,什么没有钱就是没有钱,何必这么小家子气,吵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等。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想要打探出先生的家在哪里,甚至跟踪过他两三回,可每次都被他甩掉了。
“后来,东京遭到了接连不断的空袭,不知怎么回事,大谷先生竟然戴着军人帽闯进店里,自行打开酒柜,拿出一瓶白兰地,大口大口地站着喝完,又像一阵风似的走掉了。从来不给钱。战争终于结束了,我们公开进了好多黑市上的酒菜,还挂上了条新门帘,开门迎客。虽说是个寒酸的小店,可为了招揽客人,一咬牙雇了一个女孩子。可没想到,那位魔鬼先生又出现了,现在他不带女人了,每次都带着两三个报社杂志的记者来。那些记者说,今后军人不吃香了,以前穷困潦倒的诗人开始受世人追捧了。大谷先生对那些记者大发奇谈怪论,嘴里不断冒出外国人的名字啦、英语啦,还谈什么哲学,听得人云山雾罩的。而且他经常冷不丁地站起身走出去,一去不复返。那些记者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一脸的扫兴,嘟囔着说‘那家伙去哪儿了啊,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准备离开。我赶忙说:‘请等一下,先生总是用这一招不付账的,那么酒钱就请您几位付一下吧。’有的老老实实一起凑钱付了酒钱,也有的气呼呼地说,‘让大谷付吧,我们只靠五百元过活,哪有钱给你!’对方发火,我也不发火,说:‘不行啊,您知道大谷先生已经欠了小店多少钱吗?如果您几位能帮我向大谷先生把酒钱收一些来,我宁愿把其中的一半送给各位。’听我这么一说,那些记者都特别吃惊说,‘什么?真没想到大谷是这么个无赖,今后再也不和他出来喝酒了。我们今天身上的钱不足百元,明日一定给您送来,今天把这个先押在这儿吧。’说着那个人就豪爽地把外褂脱下来给我。世人都说记者品行不好,可和大谷先生比起来,那些记者可算是又老实又爽快了。大谷先生要是男爵的次子的话,那些记者可称得上是公爵的长子了。战争结束后,大谷先生的酒量更是有增无减,面相也变得可怕了,还经常说些以前从不说的下流笑话。有时还突然撒酒疯,殴打带来的记者,或是吵嘴推搡。不知什么时候,他还把我们店里雇的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骗到了手,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愁死了。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好忍气吞声,劝那个女孩不要对他抱有幻想,悄悄把她送回了父母家。我对他说:‘大谷先生,我什么也不说了,只求您以后不要再来了。’可是大谷先生却卑鄙地威胁我说:‘你们卖黑酒赚了这么多钱,还有脸跟我来这套,你们干的勾当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呢。’第二天晚上,他又若无其事地来店里喝酒。也许是因为我们在战时卖黑酒,遭了报应,才不得不受这个怪物的欺负吧。可他今晚居然干出这等苟且之事,他还算哪门子诗人、先生啊,纯粹是个小偷,因为他偷走了我们整整五千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