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就不会迷路(第26/35页)

最终他决定趁着夜晚的静谧最后再读一遍“卷宗”。但是他才开始,就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句子纠缠在一起,别的句子会突然跳出来,盖住了先前的,然后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加以分辩,就又消失了。他仿佛读的是隐迹纸本,所有的文字都用套印的方式彼此交缠,就像显微镜下的杆状菌一般舞动着。他把这一切归咎于疲惫,于是闭上了眼睛。

待到他重新睁开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夏日的黑暗》中出现了吉·托尔斯泰尔的那一段上,是复印下来的一段。除了快照馆的情节——他从真实生活中拿来的一段,他对于自己的第一本书真的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唯一他保留的部分,就是他去掉的前面二十页。在他的印象里,这二十页是书的开头,之后他完全放弃了。他曾经给这没有出版的第一章起了个名字:《回到圣勒拉弗莱》。这二十页一直在某个硬纸箱或是某个旧箱子里沉睡着吗?还是他已经撕毁了?他也不清楚。

原本,在写作之前,他打算最后一次——在十五年之后——去看看圣勒拉弗莱。不是朝圣,而是去看看,或许能够帮助他完成书的开头。而关于这次“重回圣勒拉弗莱”,在几个月后,他重新见到安妮·阿斯特朗的时候,他并没有提及,那天晚上他重新见到她,书已经出版了。他很怕她会耸耸肩,然后说:“这个念头多可笑呀,我的小让,重新回到那里……”

于是,就在遇见托尔斯泰尔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乘坐公共汽车到了阿尼耶门。那一带的郊区已经完全变了样。当年安妮·阿斯特朗晚上从巴黎回来走的也是同样的路线吗?汽车在埃尔蒙火车站附近走的是铁路线下的公路。然而,如今过去了四十多年,他在想,这次去圣勒拉弗莱的行程,是否仅仅是个梦。或许是因为写了小说的一章,造成了他的这种混乱。他走上圣勒大道,穿过喷泉广场……街面上漂浮着黄色的薄雾,他在想,这雾是不是来自森林。艾尔米塔日街,他可以肯定的是,在安妮·阿斯特朗住在那里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房子,原来都是些树,两边的树冠已经形成了穹顶。他真的是在圣勒吗?他觉得自己认出了房子临街的那部分,还有安妮经常停车的门廊。但是稍远处的围墙没有了,一幢水泥的大楼取而代之。

对面,栅栏门里是一幢带有英式凸肚窗的两层小楼,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栅栏门上钉着一个铜质的小牌,上书:路易·伍斯特拉医生。他还记得,有一天早晨,上完学后,安妮领他到这个医生这里来过,还有一个晚上,医生也到过他家,到了他的卧室里,因为他病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就站在街当中,接着他做了决定。他推开花园前的篱笆门,走过一级级台阶。他按了门铃,等了一会。门开了一条缝,他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剪得很短的白发,蓝色的眼睛。他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伍斯特拉医生?”

男人做了个动作,显得颇为吃惊,就好像达拉加纳才把他从睡梦中拽起来一样。

“今天没有预约的问诊。”

“我只是想和您聊聊。”

“什么事呢,先生?”

问题里没有丝毫的怀疑。他的语调很友善,音色中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东西。

“我写了一本和圣勒拉弗莱有关的书……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达拉加纳那么紧张,以至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都结巴了。男人微笑着打量他:

“请进,先生。”

他带他来到客厅,壁炉里烧着火,他指了指凸肚窗对面的扶手椅。他也坐在类似的一张扶手椅里,椅子上盖着同样的苏格兰织物,他在他旁边坐下。

“不过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让您想起来找我呢?”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温和,足以令最为狡诈和顽固的罪犯在很短的时间里招认罪行。至少达拉加纳是那么想的。

“我是路过,看见了您的门牌。我在想,一个在这里行医的医生或许会很了解这一带……”

虽然有些尴尬,他努力用一种明确的方式说话,他很准确地使用了“地方”这个词,而不是“村子”,这个自然而然来到他脑中的词。但是圣勒拉弗莱已经不是他小时候居住的那个村子了。

“您没有错。我在这里已经行医二十五年了。”

他站起身,走向一个架子,达拉加纳注意到架子上有一个装利口酒的小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