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常便饭(第6/7页)
“说说看,有什么事?”
“是康子的事。”
“听说她怀孕了?……”
“恩,就是……”青年停了停,“所以来同您商量嘛。”
“说要打掉孩子?”——提了个确定的问题,他把眼看定悠一。
“怎么回事,又来啦?我已经问过精神科医生,像你这样的倾向,会不会遗传还不知道呢。没必要这样害怕嘛。”
悠一没做声。想堕胎的真正理由,连他自己还没琢磨透呢。妻子真要孩子的话,也许他不会想到这上面去吧。但他知道了妻子盼望的是另一码事,于是恐怖感促成了他现在的动机。悠一想从这恐怖中解放自己。因此,首先想解放妻子。怀胎、生产,是一种束缚呀。那就再也谈不上什么解放了……青年有些愤怒了:
“不是这么回事,不是为那个呀!”
“那为什么?”——俊辅冷静得像个医生。
“为了康子的幸福,我觉得这样做好。”
“你说些什么呀。”——老作家脸往后一仰,笑出声来:“说什么康子的幸福?说什么女人的幸相?你这家伙根本不爱女人,难道你以为你有考虑女人幸福的资格吗?”
“所以说嘛。所以说必须要打胎.这样两人都没有羁绊。康子要分手,什么时候都行了嘛。这结果能让那丫头幸福的。”
“你的这份感情呐,是同情吗?慈悲心吗?还是利己主义?胆小呢?还是愚蠢?我简直想不到会从你嘴里听到这样俗气的话2”
老人粗鲁地激动起来,手比平时抖得更厉害,两手不安地揉搓起来。几乎失去脂肪的手,搓起来像是擦着满掌灰尘,发出查”的声音。他心情烦躁地将手边的《极乐净土要集》胡乱地打开又合上。
“我说的你已经全忘了吧。我对你这么说的吧,不把女人想成物质的不行,决不能承认女人的精神。我就此失败了。真没想到你竞和我栽同样的跟头。不爱女人的你2你应该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才结婚的吧。说什么女人的幸福全是扯淡!你移情了吗?别开
玩笑。你怎么会对烧火棍产生感情的呢?不是把对方想成芦柴棒你才能同她结婚的吗7对p巴,阿悠J”——这位精神上的父亲,认真地盯着美丽的儿子。他老眼昏花,拼命要看清东西时,眼角会刻上说不清楚的凄楚的皱纹。
“你不能害怕人生。你必须相信,痛苦、不幸决不会来。什么责任、义务统统不负担,那才是美的道德呢。美呀,对于自己无法预测的影响,没有一点负责的空闲。美呀,考感什么幸福,汉那么多时间。何况是他人的幸福……真的,美只让为它痛苦得死去的人具有幸福的力量。”
“我懂了先生反对堕胎的理由了。这样解决,康子的痛苦还不够是吧。要遇到她想分手也分不了手的地步,所以要个孩子好,是吧。可我觉得康子已经够苦的了。康子是我的妻子。五十万元我还你。”
“你又自相矛盾了不成。说康于是你的妻子,可又拼命想法让她和你快分手,这又怎么解释呢?你害怕未来。你想逃避。你害怕一生在旁边看着康子痛苦。”
怎么解决呢?我现在痛苦着呢。我一点都不幸福。”
“你觉得你有罪吗?所以你才让后悔折磨着,这算什么事。阿悠,你睁开你锐利的眼睛,你是绝对无辜的,不是凭欲望行动的。
罪恶是欲望的调味料呀。你呀就尝了点调味料,脸就酸成这样了和康子分手,你想能成什么呢?”
“我想自由。说句真话,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按先生说的去做。一想到自己是个没有意志的人,我可真寂寞呀1”
这平庸而天真的独白,终于进发出切实的呐喊。青年说:
“我想做的,我想成为现实的存在。”
俊辅侧耳倾听着。他觉得这是第一次听到自己作品发出的哀叹之声。悠一阴郁地又添了一句:
“我让秘密搞得筋疲力尽了。”……俊辅的作品第一次开口了。那青年激越的美丽声音里,俊辅觉得像个制作大铜钟的人,筋疲力尽地哺喃咕咕,听着隽刻完成的名钟的旋律。悠一真切的孩子气十足的愤愤不平,让俊辅微笑起来。那已经不是他作品的声音了。
“我呀,让人说漂亮,漂亮,其实一点都不快活。倒是让大家叫做有趣可爱的阿悠,要开心得多。”
“可是呢,”——俊辅的口气多少恢复了些平静。“你的那种族像是有一种不能成为现实存在的命运。与此相对,仅限于艺术方面来说,你的种族将成为抗击现实的勇敢敌手。此道上的人们,像是天生担负着‘表现’的天职。我老是这么想着。表现这种行为,是跨越现实,给现实以致命一击,打垮现实的行为。这样做了。于是表现老是成为现实的遗产继承人。现实这玩意儿,让它所推动的东西反过来推动它,让它所统治的东西反过来统治它。譬如,推动现实,统治现实最直截了当的现实扭当者,那就是‘民众’。可是一旦成为表现,那就是很难推动的东西了。绝对难以推动。这个担当者就是‘艺术家’。他们可以仅用表现给现实以现实性的东西,现实感不在现实中,只存在于表现中,现实比表现可要抽象得多。现实世界里,人、男、女、恋人、家庭等等混居在一起。表现的世界里与此正相反,人性、男子气、女人味,与恋人相称的恋人,把家庭当做家庭模样,等等都是其代表。表现抓出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