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常便饭(第5/7页)

悠一的存在宛若制作中的作品一样,昼夜不离老作家的心。最近,即使是电话中,一天不听到他那年轻人特有的清朗声音,傻辅就会一整天闷闷不乐。悠一黄金般凝重、充满光明的声音,拾似云间漏出一条光束,注入这老朽灵魂中荒芜的土地g照完了杂草问荒凉的石头,让那里成为温柔富贵之乡。

“鲁顿”是他和悠一经常联络的地方,俊辅依旧装扮成“此道中人”。他已弄清了他们的黑话,还精通他们眼风中微妙的意思。一次意想不到的小小“罗曼史”让他快活起来。一个满脸阴气的年轻人向这丑陋的老人挑明了自己对老人的恋情。他的异常中,有什么更异常的倾向,说他只对60岁以上的老人感到恋爱的冲动。

傻辅带着此道中的少年们到处转悠,老是在咖啡馆、西菜馆里出现。俊辅觉得,从少年到成人的迁移过程中,微妙的年龄推移就像夕阳西下的天空,一刻不停地变换着色调。成人阶段是美丽的日落。18岁到25岁,被爱者的美微妙地改变了身影。晚霞最初的预兆,是云披上彩衣都化作果实般鲜嫩嫩的时刻,它象征18岁到20岁时候的少年:那两颊的徘红,颈项的柔软,领圈上刚剃过头那么新鲜的青色,与少女相像的嘴唇。不久9晚霞达到了高xdx潮,那时云五彩缤纷地燃烧着,天空浮起欣喜若狂的表情;这时刻意味着20岁到23岁之间,青春鲜花怒放的年龄。这时,你会看到:脸型渐渐威猛,两颊绷紧,嘴角边渐渐显露出男性的意志;然而9脸颊上还残留着燃烧羞愧的颜色,眉毛流线形的温柔,这一切组成少年多愁善感一瞬间的美貌。最后,云燃烧殆尽,带着一种严肃的神情,落日用劲甩着烧残的火的头发,渐渐西沉;那眼睛里尚存纯洁的闪光,两颊上富有男性悲剧性意志的严峻,这时刻尽力表现出二十四五岁青年的美。

俊辅老实地承认围绕在身边那些少年的美,可没有一个人能勾起他肉欲的爱情;让不爱的女人围着的悠一,他的心境可想而知了,老作家想着。可也不能说一点肉欲都没有,只要每次想到悠一的时候,老作家的心里便会有什么欣喜在拨动。他晕晕乎乎地念叨着不在场的悠一。于是少年们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回忆的悲欢情绪。俊辅问,哪个少年和悠一有关系9回答是最多不超过两三次便被他甩了。

悠一打来了电话,问明天想有事商量行不行。那时,俊辅正受着冬天第一次神经痛的煎熬,一接这个电话,病竞突然全好了。

第二天,真是个令人舒畅的10月“小阳春”的天气。俊辅坐在大客厅的向阳处,读了一会儿《恰尔德·哈洛依德》。拜伦老让俊辅发笑。其间来了四五个人。不一会儿,女佣跑来通报“悠一来访”。他做出律师接受棘手案件时那副哭丧的脸,找了些理由,匆匆打发了客人。在场的客人大概谁也想像不到:俊辅焦急着要去会的“重大”客人,是个学生身份的,还是个什么才能也说不上来的青年。

书房里一张放在凸窗前的两用长沙发上,一溜排开五个琉球染布做的靠垫。窗三面围着的装饰架上,杂乱地放着收集来的陶器,一个小格子里有一尊精美古朴的陶佣。这收集的藏品看不出任何秩序和系列,那是因为这些东西全是继承下来的。

悠一穿着铺木夫人给订做的西装站在凸窗前,透过窗子,初冬白开水般的阳光,将那一头漆黑的卷发照亮了。他觉得这屋于里没有季节的花,看不到有什么活泛的东西,只有黑大理石的窿钟,阴郁地运动着时针。美青年把手伸到桌上那本旧皮封面的原版书。麦克米兰版的贝塔全集。《米塞雷尼亚斯·斯特迪斯》的篇《皮卡鲁迪的阿波罗》里,到处都是俊辅打着的横线。那书穷边堆放着旧的上下卷本的《极乐净土要集》和大开面的《奥布莱·比亚获莱》画册。

俊辅看清站起来迎接他的悠一时,老艺术家几乎在发抖了。他感到自己的心里确实爱上了这个美育年。在“鲁顿”的演技,什么时候蒙骗了俊辅自己呢(就像感到悠一让自己演技蒙骗,渐渐地爱上女人似的)?不该有的错觉怎么会如此强烈?

他稍稍眨了眨眼。在悠一的身边坐下马上说话,给人一种稍显唐突的感觉。昨天为止他一直让神经痛苦恼着,气候的关系吧,今天不疼了。他说,这右膝简直像挂了个晴雨表似的,下雪的天,一大早就会知道了。

青年很难接碴儿,老作家又夸起他的西装来。一听到是镐木夫人送的,他就说:

“哼,那女人以前敲走了我三万元。算了吧,给你做了件西装,我的账尾也合上了。下次奖励奖励她,给她接个吻吧。”

他说话时老不会忘记朝“人生”吐唾沫的习惯,这一直是医治悠一对长久人生所抱恐惧感的最好的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