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因斯布鲁克晤谈(第8/10页)

突然,他站起身来:

“我听到风声,对我的《预言》的追查又加紧了。眼下还没有任何针对我的判决,但是往后的日子让人不得不多加小心。我很少睡在这个铁匠铺里,宁愿在别人更加意想不到的地方过夜。我们一起走吧,但是倘若你害怕某些好事者的眼光,就老老实实地在门口跟我分手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上尉说,显出一副也许比实际上更不在乎的样子。

他系上宽袖外套的纽扣,一边诅咒那些多管闲事的密探。泽农披上差不多烤干了的斗篷。出门之前,两个人分着喝完了壶底的残酒。炼金术士锁上门,将一把很大的钥匙挂在一根房梁下面,他的仆人知道去那里找。雨停了。夜幕降临,但是山坡上和屋顶灰色的板岩瓦上,新鲜的积雪还映照着落日微弱的余晖。泽农一边走,一边审视着阴暗的角落。

“我手边短缺现钱”,上尉说。“然而,看你眼前这么困难……”

“不,兄弟”,炼金术士说,“一旦遇到危险,教廷大使会出钱让我收拾行囊。留着银子缓解你自己的难处吧。”

一辆有卫兵护驾的旅行马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疾驰而过,车里想必坐着某位前往安布拉斯皇室城堡的要人。他们闪到一边让马车通过。一阵嘈杂过去后,亨利若有所思地说:

“诺查丹玛斯在巴黎预言未来,他平安无事地操业。人们究竟为什么责备你呢?”

“他承认自己得到了来自上面或者下面的帮助”,哲学家说,一边用袖口擦拭溅在身上的泥浆。“显然,这些先生们认为,没有那些在咕咕作响的锅子里的魔鬼或者天使,赤裸裸的假设更加亵渎神灵……再说,我并非瞧不起诺查丹玛斯的四行诗,它们预言天灾人祸和王室成员的死亡,让老百姓始终保持好奇心。至于我,我对亨利二世目前担心的事情毫不在意,用不着去设想这些事情未来的结局……我在旅途中有过一个念头:我已经在空间的道路上游荡得够多了,尽管尚未到达目的地,我深知自己的前方是此处而不是彼处。现在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试试在时间的道路上走一走。我计算日月食时作出的预言不容置辩,作为医生的预测则变化无常得多,我要填补二者之间的鸿沟,我还要小心翼翼地将预兆和推测相互印证,在我们未曾涉足的大陆上,勾画出海洋和已经露出水面的陆地的地图……这种尝试令我疲惫。”

“你会像集市上的木偶戏中那样,跟浮士德博士落得同样的命运”,上尉开玩笑说。

“非也!”炼金术士说。“这位博学之士订立条约以及他堕落的愚蠢故事,就留给老妇人们去听吧。一个真正的浮士德对灵魂和地狱有着不同的看法。”

他们不再说话,只顾避开路上的水洼。亨利-马克西米利安住在桥边,他们便沿着河岸走。突然,上尉说:

“你在哪里过夜?”

泽农看了同伴一眼,目光有点犹疑:

“我还不知道呢”,他审慎地说。

又一阵沉默:两人的话匣子都掏空了。亨利-马克西米利安猛地停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簿子,那天晚上一个金银匠很晚还在干活,他的店铺门口盛满水的圆球后面燃着一支蜡烛,亨利就着微弱的烛光念了起来:

...Stultissimi, inquit Eumolpus, tum Encolpii, tum Gitonis aerumnae, et precipue blanditiarum Gitonis non immemor, certe estis vos qui felices esse potestis, vitam tamen aerumnosam degitis et singulis diebus vos ultro novis torquetis cruciatibus. Ego sic semper et ubique vixi, ut ultimam quamque lucem tanquam non redituram consumarem, id est in summa tranquillitate...

“让我将这段话翻译成法语吧”,上尉说,“我想,对你来说,医药学的拉丁文赶走了另一种拉丁文。尤摩尔浦斯这个老色鬼对两名娈童恩科尔浦斯和吉东说的话,我认为值得收录进身边的常备书里。尤摩尔浦斯想起恩科尔浦斯和吉东的毛病,尤其是想起后者的和善时,对他们说:‘你们真傻。你们本来可以很幸福,却过着悲惨的生活,每天都碰到比前一天更糟糕的困境。而我呢,我将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生活,也就是说,以最安详的方式。’”上尉解释说,“佩特罗尼乌斯是我的主保圣人之一。”

泽农赞同地说:“事情的美妙之处,是你的这位作家甚至想象不到,智者的最后一天也许不是在平静中度过。让我们到时候想起这句话吧。”

他们转过一个街角,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小教堂对面,里面正在念九日经。泽农准备进去。

“你到这些伪君子中间去做什么?”上尉问。

“我不是已经向你解释过吗?”泽农说,“让我自己隐身。”

他钻进挂在门口的皮门帘背后。亨利-马克西米利安逗留了一小会儿,走开,又折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吹着他熟悉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