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院长的病(第7/11页)
“谢谢”,院长说,一边将空杯子还给他,“今天陪我多坐一会儿吧,塞巴斯蒂安朋友。”
他们起先闲聊了一些别的事情。泽农坐得离修士很近,以免他抬高声音说话。后者突然回到最令他挂心的话题上:
“一桩触目惊心的极不公正的事件,就像拉莫拉尔最近遭遇的那样,会引发一连串的不公正,这些不公正同样黑暗,却不为人知”,他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伯爵的看门人在他的主人被捕后不久也被抓了,人们用铁棍打断了他的骨头,想让他招认一些事情。今天早上我的弥撒是特意为两位伯爵做的,在佛兰德斯,也许没有一户人家不为他们祈祷,希望他们在人世或者另一个世界得救。然而谁会想到为这个可怜人的灵魂祈祷,何况他并没有什么好招认的,他对主人的秘密一无所知。他浑身上下没有剩下一处完好的骨头和皮肉……”
“我明白您的意思”,塞巴斯蒂安·戴乌斯说。“院长大人赞美的是一种谦卑的忠诚。”
“不完全是这样”,院长说。“这位看门人是一个渎职者,据说,他靠损害主人的利益大发其财。他手中好像有一幅画,公爵想买下来送给国王陛下,这幅画描绘的是我们佛兰德斯的鬼怪场面,上面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妖魔正在折磨被罚入地狱的人。我们的国王喜爱绘画……这个卑微的小人物是否说了什么也无关紧要,伯爵的案子反正已成定局。但是我想,这位伯爵将会有尊严地死去,他会在蒙着黑布的断头台上被斩首,他可以从民众的悼念中得到慰藉,他将被恰如其分地视为一位比利时民族的爱国者,他临死前会得到行刑的刽子手的道歉,他会在监狱神甫的祷告声中升天……”
“这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医生说。“院长大人认为,无论哲学家们如何高谈阔论,地位和头衔还是会给人带来某些实在的好处。身为西班牙的重臣并非等闲之事。”
“我没有解释清楚”,院长喃喃地说。“正因为这个人卑微,无能,或许还无耻,他有的只是一副可以承受痛苦的躯体,一颗上帝本人倾注了自己鲜血的心灵,我才会关注他临终的痛苦。我听说三个小时之后,人们还能听见他的叫喊。”
“请注意,院长大人”,塞巴斯蒂安·戴乌斯说,他将自己的手按在修士的手上。“这个可怜人忍受了三个小时的痛苦,然而院长大人将有多少个日日夜夜脑子里浮现出他临终的场景?您对自己的折磨,甚于刽子手对这个不幸的人。”
“不要这样说”,院长摇头道。“这个看门人的痛苦和拷打他的人的狂暴充斥着这个世界,古往今来都一样。这并不妨碍它们是上帝永恒的目光注视过的一个瞬间。每一种痛苦和每一种恶行在本质上都是无穷的,朋友,它们在数量上也是无穷的。”
“院长大人就痛苦所说的话,也可以就欢愉而言。”
“我知道……我有过自己的欢愉……每一种纯洁的欢愉都是伊甸园的残余……然而欢愉不需要我们,塞巴斯蒂安。唯有痛苦需要我们的悲悯。当众生的痛苦终于向我们显现的那一天,我们就再也不可能有欢愉了,如同好心的撒玛利亚人在客栈里,受伤的人在他的身边流血,他就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饮酒作乐。我甚至再也无法理解圣人们在世间的安详以及他们在天国的真福……”
“如果说我在虔诚的语言里明白了什么,院长正在穿越他的幽暗之夜。”
“朋友,请不要将这种沮丧归结为在完美之路上经受的某种虔诚的考验,何况我并不认为自己走在这条路上……我们不如来看看人类的幽暗之夜。唉!我们抱怨世界的常态时,总担心自己弄错!然而,先生,我们让有些人的身体忍受折磨,在他们的过失之外又增添了绝望和亵渎,我们如何竟然敢将这样的灵魂给上帝送去?为何我们要让执拗、无耻和怨恨混入关于教理的讨论中,而这样的讨论,就像桑齐奥在教皇房间里描绘的圣体之争,原本只应在天上进行?……因为,说到底,假如国王去年屈尊俯就倾听了我们的贵族们的抗议;假如,在我们还是孩童的时候,教皇利奥发善心接见了一位无知的奥古斯丁会修士……在我们的一切机构一向所需的东西之外,我想说的是改革,他还想要什么……这个乡下人对教会的奢靡感到愤慨,我本人参观儒勒三世的宫廷时也有过同样的感觉;他责备我们的教会拥有过多的财富,他说得不错,而且这些财富并非完全用于为上帝效力……”
“院长并没有用他的奢华令我们目眩”,塞巴斯蒂安·戴乌斯微笑着插话。
“我拥有足够的舒适”,院长说着,将手伸向灰色的火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