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炼》创作笔记(第5/8页)
为了求雨和毁坏收成而不怀好意地在田里撒尿,然后被活活烧死的女巫的故事,我是在一部关于中世纪和十六、十七世纪巫术的著作中读到的,但是已经忘记作者和题目。我在目前(1974年10月)重读的阿尔都斯·赫胥黎的《卢丹的魔鬼》中又看见了这个故事,这部作品提供了部分来源:1610年事情发生在多尔。我原来读到的书提供的细节更多。
哈德良去世时是六十二岁零六个月,但是他的疾病此前两年半就发现了。从130年起,疾病就潜伏在他身上。因此,有六年时间他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但总的说来不好,还有两年深为病痛所苦,最后的死相当温和。(但是我们没有看见他的死,《回忆录》刚好结束于他去世之前几天。)
泽农去世时是五十九岁差六天。直到最后仍然保持强健的体魄。他的体质是干涩和神经质的;哈德良既是多血质,又是淋巴质。疾病在他的面容上引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浮肿,很早就这样了。
两人都极具判断力,做得到投以冷峻的一瞥。
哈德良对医学的兴趣。
哈德良有时受到秘术吸引。然而与泽农相比,他在这方面只不过是个“富有的爱好者”。
很不相同的两个人:一个是根据真实材料的片断来塑造的,另一个是想象出来的,但也从现实中吸收了一些养分。两条力线,一条从真实出发向想象发展,另一条从想象出发深入到真实,然后相交。中心点正是存在的感觉。
从星相学看:哈德良是宝瓶座,象征丰沛和天赋。泽农是双鱼座,象征秘密和冷淡,通过深渊的过程。哈德良的天空:土星-金星-木星。泽农的天空:土星-水星。
两人在肉欲方面都几乎只为男性的身体和气质所吸引。两人都有能力与女性交往和结下友情。哈德良比泽农在爱情上有更多闲暇。
“同性恋是对生活的一种看法”,四十年前,爱德蒙·雅鲁谈及《阿历克西》时这样对我说,这一意见来自一个在行为举止方面,我认为,完全是异性恋的男人,更加令人惊异。尽管我写了《阿历克西》,当时要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仍然感到有些困难,有点像泽农只是到了后来才理解堂·布拉斯的话。
在一定意义上,对泽农而言,希格·乌勒夫斯达特是他的普罗蒂娜。几乎平等的,可以信赖的同伴。但是泽农拥有过希格。
哈德良的同性恋行为有一套语汇和仪式;它植根于一种文化传统:它是罗马世界一种公开的放荡行为,尽管跟任何放荡行为一样受到道德家们的指责;它是拉丁诗人和希腊诗人笔下的诗兴;最后,它是一种纯希腊的(丝毫不是罗马的)哲学传统,醉心于希腊文化的哈德良十分有意识地追溯这一传统。必要时,他篡改一点自己的现实,为了将它纳入这些诗意的和豪迈的背景。这一切之中没有任何秘密。
泽农的性欲没有语汇。他激烈地摒弃他所属时代女性之爱的俗套,中世纪韵文故事风格的放荡无羁,或者彼特拉克式的细腻。另一方面,他的同性恋趣味无论在当时和在他周围如何常见,为法律所明令禁止。这些秘密的,往往也是短暂的关系不需要词语。它们只在无意识和意识上留下更深的印记。安蒂诺乌斯是哈德良身边有名份的娈童,可以说他有一个社会地位。阿莱伊始终是一个仆人。泽农与杰拉德,弗朗索瓦·龙德莱,胡安修士(也许还有约斯·卡塞尔)之间的交往,与今天类似的关系毫无区别。对于失去社会声望的畏惧,跟从前对于火刑的畏惧一样,产生的效果差不多完全相同。
然而,无论火刑多么司空见惯,对有恋爱关系的那群人来说,当时仍然是少见的风险。我们可以相信,一个十六世纪的同性恋爱人害怕火刑,就像今天一个有同样倾向的美国人害怕被赶出外交使团——也许少一点吧。
总之,对泽农而言,一切小说因素都由于缺少表达方式被排除了,或者说获得了几乎看不见的形式。只有诗人(莎士比亚,米开朗基罗),并且仅仅是他们中最了不起或最大胆的那些人,在当时,才能够表达。在达·芬奇那里,相反,表达受到的限制扩展到所有人类情感。
我们所知的泽农的青年时代,比哈德良的青年时代要多。
泽农在“深渊”里的沉思部分地是传统上佛教的沉思(水,火,枯骨……)。就泽农的情形而言,炼金术思想中“赫拉克利特式的”大胆开辟了通往这些不同的形而上学和心理学的道路。严格说来,我本来可以让泽农重新创造这样的形而上学和心理学,正如帕斯卡从某些前提出发,重新创造了欧几里德的几何学,然而这样的做法对一部小说而言过于漫长,还会进一步提升我已经赋予泽农的不同凡响的思考能力。我宁愿设想他接受这种令人赞叹的相互渗透,实际上,在两个相互陌生的世界里这种情况几乎总会发生,有赖于一位穆斯林异端分子,而此人对印度教的某些方法有所了解,泽农得以接触到东方世界,就像我让泽农通过被迫改宗的堂·布拉斯了解犹太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