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炼》创作笔记(第7/8页)
关于泽农那几段籍籍无名的生活,要说的话还很多:在莱昂,在圣灵桥,在阿维尼翁,在里昂处于多莱和塞尔维之间,在马赛登船前往阿尔及尔之际……又如,1541年回到里昂,在热那亚和博洛尼亚短暂停留,在此我只一笔带过他与洛伦扎齐奥的会面,以及约瑟夫·哈-柯恩和鲁吉耶利的名字。再如另外两段语焉不详的经历,一段在德国,1542年至1551年期间,只出现了他与玛尔塔的偶遇,提到阿莱伊,以及在巴塞尔遇到的麻烦,泽农的这段生活与帕拉塞尔苏斯的经历最为接近,他们都有过金钱上的起起落落,在孤独中默默无闻和几乎处于幻觉状态;然后,逃离因斯布鲁克之后,又来到德国和波兰,从1551年冬一直待到1955年抵达瑞典。小说中没有关于这段时期的任何信息和细节,只提到雷根斯堡的博尼法奇乌斯·卡斯特尔,受雇在波兰国王的军队里担任军医,回忆起沿途看见冻僵的奄奄一息的伤兵(这一段描写我是从一位美国医生的叙述里得到的启发,1944年战场上的惨状纠缠了他整整一生),还有我自己也参加过的克拉科夫的弥撒。
然而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想象这些时期,很想将它们写下来,哪怕让这本书的篇幅多出一百页……但是,那样做会不可补救地伤及不同事实和回忆的重要性级别,我们得到的会是一本平淡无奇的传记,其中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一切都说了。
因斯布鲁克是一段危机时期:自我最后的反弹。在布鲁日,转变差不多完成了。
回答格雷斯翻译《苦炼》时提的一个问题,关于《修道院院长的病》一章中瓦隆卫队的中士(雄鹿客栈)。不可能将这队士兵的头目换成上尉,因为客栈的等级和背景要与《在因斯布鲁克晤谈》形成呼应。中士一词的好处:我们立刻进入了一个平民环境。
从内部和外部看到的人物。
院长一直是从外部看到的。只有他的话语透露出内心世界。
在泽农身上,即便没有任何虚伪的成分,内部和外部仍有巨大差异。《深渊》一章要透露的是人的内心世界。(《夏天的乐趣》一章部分的也是同样的效果。)《在因斯布鲁克晤谈》中,内心通过话语透露出来,然而这样一来,思想即便没有任何约束地表达出来,已经用语言形成了。在另外几章中,思考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时,是一种从行动中诞生的思想,它本身的部分是外在的。在与院长的交谈中,话语本身被置于院长的参照背景上,甚至当泽农与院长意见相左时也是这样,我们只能看到人物的一面,折射角以及与时代形成的入射角。这种情形产生的奇特效果是天才让位于智慧。
细节:虚构那个偷窃膏药的无赖修士,原本只是为了让泽农有理由发火,后来刻画西普里安修士的性格时也用上了。
教会人士。我认为书中一共有五个:康帕努斯,堂·布拉斯·德·维拉,教廷大使,院长,圣巴汶修道院的主教院长。对他们加以区别极其困难,不是指这些人物的性格,他们各自的性格非常鲜明,而是他们的级别,头衔,以及当有人跟他们说话时,他们的应答方式,才不至于让读者一头雾水。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也可以利用这种困难。那些泽农对他们的兴趣相对来说不算持久的人物,在他的记忆中留下的仅仅是头衔。他经常想到的那些人物有一个名字。为了避免混淆方济各会修道院院长和雅各比会修道院院长,即堂·布拉斯·德·维拉,后者在小说整个第一部中只有一个头衔,后来才有了名字。但是这个细节也意味着泽农想到他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关于书中几个女人的名字,也是同样的考虑。匈牙利女人和瓦朗斯姑娘没有名字,因为她们在人物的记忆中没有扮演任何角色,而且更多由于时代而非性格的原因,泽农在一定程度上拒绝区分女人的个性特征。尽管弗罗索夫人在泽农眼里有鲜明的个性,但是她也没有名字,部分原因是对他而言,她首先是一位贵族夫人。
也许是在与女性人物的关系上,他最难完全忠实于时代的习俗。可以仿效的例子之一是《丢勒日记》;另一个是蒙田。女人在文艺复兴时期男人的头脑里(除非这个人是柏拉图主义者或者彼特拉克式的文人,或者布朗多姆式的浪荡子,即便这样也还难说),就算不是配角,始终也只扮演一个极其有限的角色。
院长稍稍谈到了自己的妻子,他这样做的时候应该极其迟疑。他为提起这样谦卑的回忆感到难为情。
女佣卡特琳显然与关于童年的叙述中提到的那些女佣相呼应。
然而这些都不应该说出来。泽农本人不会费心去作这些比较。很重要的一个方法是:我们看见一个人物在生活中与一些人交往,但要避免必然让他回忆起同样这些人。这里显然有一种技巧,可以说是一个窍门,用来表现人物的不同侧面,呈现任何人生都具有的几乎无法穷尽的丰富性。然而也有一种内在的真实:记忆会在有意无意间有所遗漏,扔掉那些不是最根本的东西。无论维维安还是雅奈特·弗贡尼埃,都不应该再次提起她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