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旅行(一组日记) F.B.选编并做题跋(第2/5页)

罗马二月九日

今天我们出门看电影。他们放了一部老片子,《制造奇迹的人》。这部影片叫我非常着迷。可塞莉亚不喜欢。我猜,不光电影惹她生气;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可我在那儿不加抑制地纵声大笑,也让她恼火。坦白地说,发现她对这部影片的妙处无动于衷,令我感到难过,甚至觉得受了冒犯。我甚至想到,我们虽然坐在彼此身旁,中间却有一道深渊将我们隔开。电影里有一幕滑稽场景叫人忍俊不禁:主人公在伦敦一家俱乐部的沙龙里,在他的伙伴们眼前变成了一头狮子。起先,那些人还怀疑奇迹是真是假,后来就陷入了真正的恐慌。可塞莉亚对这个场面做何评价呢?“我再也忍不了。威尔斯的小说里没有这一场!”我真没料到,她竟会冒出这么一句卖弄学问的评语。她接着说:“太不尊重原著作者了!太缺乏严肃性了!”能听到观众席里有人发出激烈抗议的嘘声。“这部电影愚蠢透顶,”塞莉亚又下了一句断语,她也没有示弱的意思,“咱们走。”我暗暗一惊,心里颇为不悦,几乎不敢相信竟碰上了这样的霉运,但也只得跟着她出了影院。一小时后,在宾馆房间里脱衣服的时候,她转向我,就像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闯入她的头脑似的,她问:“电影没放完就走了,是不是让你觉得不痛快?”“很不痛快。”我告诉她。仿佛自说自话,她沉吟道:“不让吃朗姆巧克力蛋糕,你就生气。没看到那部愚蠢电影的结尾,你也生气。男人都是小孩子。”

维罗纳二月十一日

随意翻阅《蓝皮旅行指南》的时候,皮拉尔说:“我们应该去看看斯卡利赫罗的墓园。”突然间,她的脸庞亮起来,欢叫道:“我怎么能把他们忘了呢?”“把谁忘了?”我问。“还有谁?那对情人呗!”她即刻拽着我,随她去寻访朱丽叶的墓。墓地不远,可也不算近。她比划着说,我应该站在一边,而她站在另一边,我们要在墓石上方紧握对方的手,发誓相爱到天荒地老。“还要至诚至真。”皮拉尔说。“还要至诚至真,”我跟着念了一遍,复又补上一句,“当然啦,我不能肯定,一座假墓地是不是发誓真心相爱的好地方。”“谁告诉你,这墓地是假的?”“你的旅行指南上说的。如果你读得更仔细点,就会瞧见上面写着:相传此处是朱丽叶之墓。那个姑娘并没埋在这儿。说到她和她的罗密欧那段著名的爱情故事,琢磨一下你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任何一段恋情,经过作家的渲染,再加上人们都喜欢奇闻轶事,于是乎,就变得崇高起来了。”倘若注意到我的言辞对她产生了什么影响,兴许我会缄默不语。她说我最热衷于打破幻想了(“这可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还说我“令人讨厌地消极厌世”,或许我本来想说的是,我并不爱她。

巴黎二月十五日

相对于一年里的这个时节而言,这个夜晚很暖和。我们从电影院回来,沿着伽利略路,一径走向宾馆。在头脑中,我告诫自己:“从容一点。别没耐心。你最喜欢的东西只差一点就要得到了。”或是由于我太出神了,或是由于街道如此静谧、空旷,胡斯蒂娜开口说话时,我吓了一跳。“在想什么?”她问。“我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肯定是特别美好的事,因为你在笑。”“我在想……”说话时,我端详着她满怀期待与信任的面庞,那张脸太漂亮了,几秒钟之内我都忘了该说什么……我定了定神,继续说:“我在想,幸运的话,我们很快就要做我们最喜欢的事了,然后那种无可比拟的幸福感就要降临,真正的极乐会让我们在不知不觉间滑入梦乡。”念出这篇短小的演说词的时候,我感到周身充满灵感,诗情画意的灵感。两个人在一起,走在午夜的巴黎,远离我们琐碎的日常世界:不正像是再次步入新婚,抵达我们生命中新的制高点吗?我妻子的嗓音又吓了我一跳,这已是第二次了,但方式跟刚才不同。“我还以为你和我上床是因为你爱我,”她说,“但我错了:你是为了自己舒服,睡得更踏实些。就为了这个,男人才总是出去嫖妓。”“假如发现她只是开个玩笑,那该多好。”我心里想。可她是当真的。“娶个妓女吧,那多惬意啊。如果她不觉得受侮辱,就更舒服了。可我觉得被侮辱了。”我唯一的祈望是她的怒火会消退。然而没有。在沉默中,我们回到酒店,上楼进了房间,宽衣就寝。我听见她在呼吸。我看着她:已经睡着了,可紧锁的眉头还在传达她的愠怒。我得找到一条摆脱窘境的出路。我求助于那个从未失效的老办法。我动作轻柔地给她翻身,随后拨开她的双腿,把她拥在怀里。她将我推开,或许不带怒气,但有些哀伤。她对我说:“你不了解我。你侮辱了我。愚蠢的人才忘记别人的侮辱。我不会忘。”她侧过身,背对着我,恬静地再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