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8页)

我一听到“葡萄酒”几个字,马上想到了武早。

“你喜欢喝葡萄酒吗?”我问。

“我喝的都是一些很好的葡萄酒。”

“什么葡萄酒?”

黄先生好像不屑于讲。他笑了笑,那种冷冷的笑大概是担心别人听不懂吧。他不知道我有一个酿酒师朋友。

“我喝干葡萄酒。马尔洒拉……”

“它是西西里岛产的一种干白,劲道很大,有一种树脂焦油味儿。”

黄先生站起来,望着我。后来他有点突兀地坐下,咕哝:“我认为马尔吴瓦西更好一点……”

“那是希腊东海岸出产的,很香,但不甜,劲儿也很大。”

我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黄先生显然兴奋了,他在蓝色地毯上踱起步来,又走到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我想这个黄先生好比放在瓶子里老熟的葡萄酒——他到了我们这种年纪会变成什么味道呢?武早说有一种高级葡萄酒,为了取得那种黄颜色而又不愿放在橡木桶里老熟——那样就会损失掉一些酒,只得装在玻璃瓶里,在瓶中扔上几块橡木片……我想这会儿该和吕擎给这个小家伙扔上几块橡木片了。

接上去我又谈起了很多世界名酒,把这小子震了一下。吕擎又谈起了牟澜的事,坚持让对方亲自为我们介绍,这样就可以免去那个中间环节。黄先生说:“为你们两个做事情我可以亲自出面,不过实话实说,如果难度太大,恐怕就得李大睿帮忙了。”“为什么?”“牟澜是李大睿的舅舅啊,再说他还要依靠这个外甥。”

我惊讶地与吕擎对视。

黄先生说:“看起来牟澜是李大睿的靠山,实际上牟老真正依靠的是这个外甥,要每年提供给他几十万元零花钱……如果李大睿一定要为你们办成这件事,那就一定能办成。”

看来他把一切都讲给了我们。现在我对这个黄先生多少有点好印象了。我们最后决定,还是先找一下李大睿。黄先生立刻进屋拨电话,未通,只得再等一会儿。黄先生对我们东部平原上那片葡萄园很感兴趣,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也要去那儿“旅行一下”——这时我终于有机会问黄先生做什么工作了。他梳理了一下头,重新续上一枝烟,语调慢吞吞的:

“我原来在建委资料室工作,喜欢搞搞资料。图书工作是后来呢,我身体欠佳,就在家里养病了,兼了一个足球俱乐部的顾问……”

吕擎发出了奇怪的屏气声。我回头一看,知道吕擎在努力忍住笑,这才发出了那种声音。我问黄先生:“什么病?”

“哦,严重的咽炎,”他左手食指顶一下张大的嘴巴,“我每天都往里喷一种药粉。这些年下来好一些了——过去我跟你们谈这么长时间话根本不行。”

我让黄先生多保重,主要是保重嗓子。黄先生摇了摇左手,说:“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有个习惯的过程。”

吕擎故意凑趣说:“那你不停地吸烟可不好。”

黄先生的脸庞转向他:“你错了。我讲过,什么都是一种习惯的过程。”

吕擎站起来。黄先生不安地瞥了瞥他。我发现黄先生实际上是很喜欢客人的,他这个年龄根本耐不住寂寞,喜欢热闹。他大概担心吕擎突然离开吧。原来吕擎要参观一下黄先生的书——对方听到这个请求两眼飞快地、愉快地闪动了一下:他也是很喜欢炫耀的。“可以的,对你们这样的朋友,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用食指叩了叩桌面,老妇人出现了。

“你打开书房,请两位客人参观一下。”

老妇人取出了一个石榴红小木盒,从木盒里提出了一把钥匙。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去。

我见过这间书房,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惊讶。吕擎倒是一进门就吆喝了一声:他是个喜欢书的人,父亲是一位大翻译家,藏书也算多的了,可那书房比起这儿就显得寒酸了。他家最多的是古书和外文书,而这里却是一排排套书,都是漆布精装,在灯下闪烁着高贵的华彩。吕擎贪婪地看着:没办法,喜欢书,这同样是一种血脉里的东西。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种沉醉的状态。他看得很慢、很细。

一会儿黄先生在门口说:“接通了。”

我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接通了?”“李大睿接通了,我跟他讲了,说有两位同道要去打扰一下。”

我们这才醒过神来。黄先生说:“我跟他讲了杂志的事情,我说需要找一下你舅舅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家伙在电话上哼哼着,我说冗言务去,一定要给我应下这个事情……还好,他最后在电话上下了个保证。你们可在适当时候给他回个电话,号码是……”